“月棠来了。”
卢韦氏出来看到柳月棠打了个招呼，阿宝给他端了一碗晶莹剔透的藕粉，面上撒了一些碾碎的干果，白无常眼珠子都落在了上面：“我也要这个。”
柳月棠低头吃了一口，余光看到黑无常的眉皱了起来，他那样稳如泰山的人都露出这般表情，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嘴便合不上了。
不远处，那少年面若冠玉，长发及腰，取一束随意绾在脑后，右侧挑出一绺辫成小辫儿，发梢坠着五彩宝珠，一身正红色圆领窄袖长袍，腰系镶珠白玉带，一条金鳞四爪蟒从背后盘至胸口，双目炯炯，口衔一颗夜明珠，脚蹬软皮白靴，端的就是一身雍容华贵，路过的人纷纷回头观望。
就这架势，明眼人都觉得他是宫里偷跑出来的小皇子。
少年身材七尺，瘦弱有余而丰满不足，无论是体态还是五官俨然就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偏要负手而立，那神情是不经历一百年的风吹雨打都彰显不出来的沧桑老气。
少年大大方方的坐在旁边，黑无常脸色有点不好看，白无常更加阴沉：“滚一边去。”
柳月棠诧异：“为何？”
少年一脚踩在板凳上：“小爷喜欢，你奈我何？”神色清淡，语调轻飘却带着浓浓的挑衅：“想打架么？”
霎时间风云突变，微煦柔和的气氛蓦地肃然起来，只听嗖嗖的声音，无数把薄如蝉翼的飞刀闪着凛冽的光在四人之间乱飞，柳月棠心慌意乱，默默的流了一身冷汗。
端着碗准备逃离这块暗藏腥风血雨之地，观世一把钳住手腕，柳月棠一个哆嗦，担惊受怕的看着他。
观世乜眼道：“不准走。”
黑无常面不改色道：“小白，张嘴。”举着勺子伸到白无常的嘴边，白无常伸长脖子，脸转了过去，眼珠子还定在观世的脸上，啊呜一口含住，咕咚一声吞下后，气势似乎又强了一些。
观世不甘示弱，柳月棠撑大了眼睛，竹筒里的筷子在缓缓上升，手忙脚乱抓住要出鞘的筷子，胆战心惊的充当和事佬：“你们别打架，别打架，要是弄坏了桌子，阿宝会很生气，特别生气。”
观世玩着辫子上的彩珠：“那便放你一马。”
白无常嗤笑一声，拉着脸：“臭镜子，你跟着出来做什么？”
观世叹道：“殿下不在，小爷寂寞难耐，出来玩玩。”
这个老气横秋的少年音调有点耳熟，柳月棠猛然想起这不是有手有脚，脾气还忒不好的镜子么？
“哦？”观世眉一抬，眼睛弯成月牙儿，“你还记得我，太好了。”往右边靠了一点，柳月棠扯了个笑脸，不着痕迹的往右边靠了一点。
“你离他远一点。”白无常恶狠狠道，把正在吃豆腐脑的黑无常粗暴一拽，勺里白嫩嫩的豆腐掉在了桌子上，观世哼了一声“谁稀罕挨着你们”，也拉着柳月棠的袖子往自己这边一拽。
“我们过去坐。”
很不幸的是隔壁是见人就爱说媒的张大爷，柳月棠赔着笑道：“其实，我觉得还是这里比较好……”
观世的下巴在疑惑中缓缓上抬，眼神也变得越来越晦暗不明。
柳月棠客气道：“恕在下冒昧，冥王殿下去了哪里？”
观世指了指上面，柳月棠恍然大悟，又听观世悠哉悠哉道：“天上一天，人间一年，这下有的玩了。”摩拳擦掌，扬手道：“那美人，过来。”
包括卢韦氏在内的三人都看了过去，那褶子能压死蚊子的大娘羞涩的低下头，阿宝愣了愣，走了过去，倒不是她觉得自己是当之无愧的美人，只是这里除了自己谁还能称之为美人呢？
看到少年的那一刻，也是震惊了。
他犹如一轮红日，霞光万丈，照的那三人仿佛是西落的星，光彩都不值一提了。
这是什么风水宝地，能招来如此贵客，这身浑然天成的贵气，竟让阿宝有些如履薄冰，换上一副恭敬忐忑的笑：“这位小公子，想来点啥？”
观世道：“有什么，便都给小爷端上来。”
这举手投足的贵气与傲气让空气都沉重起来，阿宝第一次与人弯腰：“好嘞，请稍等。”
虽然他肯定吃不完，但看那身衣裳，人有钱啊，不赚白不赚。
“再看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观世突然一拍桌子，表情凶悍。柳月棠跟着碗筷一起跳了一下，路过的俩猥琐大汉嗖的一下缩回视线，哧溜一下跑远了，观世托着腮笑眯眯看着柳月棠，柳月棠被他看的心里发毛，低下头去，打算吃完藕粉就走。
阿宝端着托盘过来，一一放在观世面前：“小公子，请慢用。”
看着面前的四大碗，柳月棠有些担忧：“你吃的完么？”
观世每样都尝了尝，没什么表情，说不出是觉得好吃还是不好吃，随后又把甜豆腐脑全部倒进咸的里面，用糖葫芦搅和搅和，把糖葫芦当勺用，吃的咂嘴。
不仅柳月棠瞠目结舌，另外两人也懵了。
这是个什么神仙吃法？
白无常道：“丑镜子，没有味觉就别浪费食物。”
观世道：“不会啊，我觉得挺好吃。”见柳月棠一直看着自己，嘴角上扬：“你也想吃？”
柳月棠忙摆手：“我吃过了，多谢。”
观世哼道：“谢什么谢，我又不打算给你吃。”那样不知是什么味道的东西，他竟然吃完了，问柳月棠要了手绢，优雅的揩嘴角，同柳月棠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老板娘，他们吃完了怎么还不走啊？”
“算了算了，换一家罢，那几人看起来惹不起，别为难老板娘了。”
已经是第三波客人被迫离开了，阿宝走过去，面无表情道：“吃完了就赶紧离开，十文钱想坐一天呐。”
白无常站了起来，柳月棠也同一个时刻站了起来，阿宝莫名其妙的看了看两人，观世带着一副看戏的神色，黑无常依旧那副哪怕天崩地裂我自岿然不动的表情，吃完最后一口豆腐脑。
柳月棠攥着拳，默默的坐了下去，白无常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得胜般的快意，掏出一方丝帕：“瞧你，脸弄的这么脏。”用丝帕轻轻的给阿宝擦干净，阿宝又沉沦在他柔情似水的眼波里，脸咻的一下就红了，心扑通扑通乱跳。
“这个给你。”白无常把手帕塞到她手里，眨了个眼睛，丝帕上绣着一枝梅花，右下角有允之二字。
“可以继续坐了么？”
阿宝冷冷道：“想的美。”手帕塞回他的手里，无视他刻意装出来的失落，正色道：“要么接着吃，要么马上走。”
黑无常拿出另一锭银子，阿宝双眼放光：“坐坐，坐多久都行。”
阿宝离开后，白无常戏谑道：“我说你有那么多追求者。”目光飘向已经装作路人经过了第十次的两个少女，见到柳公子看着自己，又娇羞的转过身去，趁人不注意又偷偷的露出俩眼睛瞄。
“就别觊觎我家宝宝了。”
柳月棠一声长叹包含了天荒地老般的深情：“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
白无常毫不客气道：“把你的瓢拿远一点。”
柳月棠满目哀伤，白无常又往他心上扎了一把刀：“她是你下辈子都得不到的女人，你注定孤独终老。”
观世抬眼：“你也有病啊？”拍拍柳月棠的肩，笑道：“不会的，我陪你啊。”
柳月棠苦笑都笑不出来，跟个迟暮老人似的起身，双手灌了铅似的举起又落下：“三位，告辞了。”
背影在繁华热闹的街头显得更加的孤独寂寞，头顶上空的那片云都要暗淡了一些，反应出他此刻的心情。
黑无常于心不忍：“你何必说的……”
白无常：“嗯？”
黑无常直视着白无常：“他知道的，你何必说的那么直接。”
白无常冷笑：“你心疼了？”
黑无常看着白无常，无理取闹的背后是深藏着倔强的忧伤，一如他身前那般，观世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翘着二郎腿：“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们吵架，有趣，快快，快吵，最好打起来。”
黑无常叹气：“没有。”
“喂，你们几个吃完了没有，吃完了就让开。”一个凶横的声音突然响起，三人齐齐看去，是一个膘肥体壮，络腮胡汉子，一双眼睛瞪的如铜铃。
白无常正欲发作，观世噌一下站起来，冷冷道：“如斯凡人，竟敢对着小爷大呼小叫，找死。”抬起了手，掌间有劲风旋绕，一掌拍下去，只听哐啷一声，桌子碎成两半，筷子从竹筒里掉了出去，八个碗全碎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观世叉腰看着汉子，满目凶狠。
汉子被吓到了，缩着脖子夹着腿，连连后退，一副要哭了的模样，对视片刻后，抹着眼睛跑了。
“那个凡人，等等我。”观世又抽了一根冰糖葫芦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向柳月棠跑去，蓦地觉得后背发凉，一只森寒的手搭在肩上，仿佛来自阴曹地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子哟～～”一个冷战闪遍全身，观世惊恐万状的回头。
是阿宝阴森森的笑脸。
“干干嘛？”观世一身顶天立地的傲骨竟弯了下去。
“公子啊～您还没付钱呢～怎么能就走了呢～”阿宝看着烂掉的桌子，面无表情的摊开掌心：“桌子筷子碗和勺，还有我被吓走的客人，一共五两。”
观世咽咽唾沫，心里发怵，颤抖着嗓子喊道：“老范，付钱。”
黑无常一动不动，白无常心情特别不好，冷冷道：“我们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帮你付钱？”转身便走了，黑无常对阿宝点点头，黑黝黝的眼里似乎带着抱歉，疾步跟了上去。
柳月棠与他二人擦身而过，看着阿宝：“我替他付罢。”
这四人都好奇怪，尤其是柳月棠，说是不认识那二人，却要和他们坐一桌，还说了不少话，阿宝表情复杂的目送他远去，那个贵气的少年与他并肩而行。
这个，或许是他曾经救治过的病人罢。阿宝如是心想。
观世举着糖葫芦，含糊不清道：“凡人，你心底很好，长的也好看，小爷看了赏心悦目，所以决定接下来的日子里，就由你做伴了。”
“做伴？”柳月棠停下脚步，“做什么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