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那年爹爹带着她去看戏，当时演的是杜丽娘去阴曹地府那一段，其中有个白面鬼差穿的就是这一身，当时她个子矮，被爹顶在肩头上，看的特别清楚，那个白面鬼差的模样也一直记在心中，不过帽子上的字她不认识，没想到竟是一见生财？
故事她喜欢听关于大侠的，神仙鬼怪的只听公子讲过，不过都忘记的差不多了，记忆没有关于白面鬼差的印象，故而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公子莫不是伶人？”柳月棠恍然大悟，感觉这么妖孽的面容那也说的过去。
阿宝无法形容此时凌乱的内心：“谁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那惨白的脸，真想拿把刮子刮一下，看看到底涂了多厚的粉，还有那鲜红的嘴唇，活像是用血涂的，脚底悄悄的渗出一丝的寒意，往四肢百骸流窜。
阿宝问道：“你不去唱戏，在月棠家的屋顶上干嘛？”
“我怎么知道这里是他的家，我刚来，我不知道。”白无常把头甩的像个拨浪鼓似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好像在酒窖里，然后他们，发现了我，我，然后……”手一挥，转了一圈，咧嘴一笑：“就到这里来了，都是缘分啊。”
他嘟嘟囔囔，语无伦次，两人都没怎么听明白，倒是闻见了他身上浓烈的酒味，站着亦是摇摇晃晃，柳月棠上前扶住：“谢公子，你醉的不轻，且到那边休息休息，在下去给你煮一碗醒酒汤，可好？”
“好的，谢谢美人。”白无常笑盈盈的看着他，突然就严肃起来，打量了半晌，看的柳月棠莫名其妙，阿宝正要问他在看什么，他咦了一声：“这位是谁，不是沈勖啊？”
柳月棠忙道：“在下姓柳名忆字月棠，谢公子唤在下月棠即可。”
“哦？”白无常挑眉，眼里带着轻佻的光芒，“你在跟别的男人约会，你移情别恋了？”
阿宝怒道：“有你这么跟女孩子说话的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外拖：“你给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白无常挣脱她的手，直勾勾的看着柳月棠，他的造型配上那个眼神让柳月棠有些害怕，脖子缩了缩，咽了咽唾沫。
“人间竟还有这般绝美的容颜，看的我都要嫉妒了，喂？”白无常把手臂搭在柳月棠的肩头上，手背拍拍对方的脸：“是不是真的？还是说，嗝～是何方妖孽变的，快快现出原形……”
“还能比你更妖孽？”阿宝没好气的拉开他的手，忧心忡忡道：“你这是喝了多少？是不是刚从酒缸里爬出来？”
“没多少，就……”白无常伸出两根手指头，阿宝试探性道：“两壶？”
“两坛！”
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阿宝不由好奇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不是我高兴，是你们……”白无常叹道：“这不是团圆节么，举国欢庆，尤其是那京城，那皇宫，热闹的不得了，虽然我曾经是人，但我有五百年没有参与过这种盛大的节日了。”像乌龟似的伸长脖子：“你们可知为何？”
“五百年！”柳月棠呵呵道：“这位谢公子，当真幽默风趣。”
“他就是傻。”阿宝撇撇嘴，十分嫌弃：“没想到傻也会遗传。”
“我才不傻。”白无常嘟囔道，摇摇晃晃的走到石桌旁，直挺挺的坐下，一脚踩到另一张凳子上，柳月棠露出个宽容的笑，移步另一张。
“你们不是约会，是在做什么？这什么？”白无常拎起桌上的酒壶闻了闻，嫌弃的撇撇嘴，随手一扔，哐啷一声，柳月棠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怔了怔的看着阿宝。
阿宝很生气：“你怎么随便把人家的东西摔了，里面还有酒呢。”
白无常冷笑：“这也能叫酒？给你们看看何为真正的酒，嗯？”在怀里摸了摸，看着空无一物的双手，喃喃道：“我的酒呢？我的酒呢？”豁然起身，定定的看着天际，一脸的忧国忧民，忽地双手一撑，桃花眼迸射出阴冷的光芒：“我的酒，是不是被你们偷喝了？”
柳月棠赶紧摇头，蓦地觉得有点冷，怯怯道：“在下，不曾，看见。更不会做出偷喝这种下作的行为。”
他帽子的那端刚好抵着阿宝的额头，阿宝没好气的挥开：“我没看见你手里有东西。”
“不可能，我走的时候，明明抱了一坛在手里。”白无常做了个环抱的动作，低头道：“那样好的酒，几百年来都少见，我岂能不要？”
阿宝不耐烦道：“你喝醉了，一定是记错了。”
柳月棠忽然想起自己掉下去时瞥见他怀里似乎有个黑咕隆咚的圆东西，抬头看向屋顶，心中一喜，指着屋顶上那个黑咕隆咚的圆东西道：“是不是那个？”
白无常甩头看去，嘻嘻道：“是它，就是它。”说着摊开右掌，勾勾手指头，酒坛便向他飞了过来。
柳月棠瞠目结舌，片刻未回过神来，怔怔的问阿宝：“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阿宝迟疑道：“这应是传奇故事中所说的隔空取物罢。”匪夷所思道：“没想到真的存在。”
柳月棠喃喃道：“谢公子莫不是修仙问道之人？”
阿宝不以为然：“他这样的也能修仙，那我也能了。”
白无常抱着酒坛，下巴搁在盖子上：“明明有，三坛的，怎地只来一坛？”又露出那种阴森的眼神：“是不是被你们偷喝了？”
柳月棠忙道：“在下确信只有一坛，谢公子因醉了，故而看到了重影。”
“哦，原来这样，我说咋多出两坛来。”白无常挑挑眉，露出一口白牙：“你们想尝尝么？”说着掌心盖住坛口，中指抠住红色的丝绳，只听砰的一声，绳子断开，又扯掉盖着的黄稠布，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
柳月棠赞叹道：“小生虽不太懂酒，但闻着确实不错。”
白无常得意的晃晃脑袋：“那当然，这是皇宫里的，那皇帝能吃差的？不过我喝过最好的还是月老从天上带来的瑶池仙酿，那叫一个美啊。”
嘴里啧啧有声。
“皇宫？”阿宝压低了声音：“谢小白，你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偷皇上的东西，要是被发现是要被斩头的。”
“怎么能叫偷呢？”白无常不乐意了：“我拿的，他们都发现不了。”
阿宝惊道：“难道你是……”一瞬间联想到了许多，莫非他才是皇室中人，否则那样的地方岂能说去就去，说走就走？
白无常嘻嘻的点头，阿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觉得九五至尊有这样怪装癖好的亲戚也是一种悲哀。
他把酒坛递给柳月棠，扬眉道：“给你尝尝。”
柳月棠面带为难：“在下不擅长用坛子饮酒，待在下去取酒杯来，细细品味如何？”
白无常沉着脸，一下子拖了回去：“不给你喝了，小家子气，就要这样喝才够痛快。”一手抓住坛子口，一手托住底，上身微微后仰，坛口倾斜，浅黄色的浆露似绢纱缓缓流泻，散发出沁人肺腑的味道，仅仅闻着都觉得有些微醉。
咕咚咕咚～～
那可是酒不是水啊，那种喝法两人看的胆战心惊。
阿宝关切道：“小白，先不喝了，留着以后喝，你今日已经喝的够多了。”
嗝～～
白无常把酒坛重重放下：“酒就是要在兴头上喝才够劲儿，越喝就越尽兴，越尽兴就越想喝，明日我没了兴头，喝着便就没有了意思……”忽地如临大敌一般严肃，抱着酒坛，呲溜一下如泥鳅一般缩了下去，又钻进桌子底下。
柳月棠弯下腰：“谢公子，这是做甚？”
白无常抬起头来，双眼亮晶晶的，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他在找我，千万别告诉他。”
两人一头雾水，阿宝也弯下腰去：“谁？这里除了我们，没别人啊。”
忽地抬起头，看着天空，难以置信。
刚刚过去的是什么？那个黑影似乎是……
“是黑黑，你们看不见他。”白无常打了个酒嗝，在柳月棠的帮助下钻了出来：“他总是不让我喝酒，可是这么美的酒，不喝可惜了。”
“黑黑是谁？”柳月棠的脑里出现了一位张飞似的面孔，苦大仇深的表情。
阿宝道：“是小黑么？”
白无常愣了愣，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你还记得这个，哈哈哈……你不知道他有多讨厌变女人，哈哈哈……为了这个还跟我生气……”眯起眼睛，散发出危险的信号：“他第一次跟我生气。”双手一摊，无奈道：“可我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演技差？”
阿宝：“……”
他一定是喝傻了。
柳月棠叹道：“谢公子醉的太厉害了，估计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不知道。月棠倒不是不愿留住一晚，只是怕他家人不见他，会着急。”
阿宝掩嘴打个哈欠：“月棠，你还是去给他煮一碗罢，待他清醒了，让他赶紧离开。”
柳月棠颔首：“好。”
“不用不用。”白无常忙摆手，拉着柳月棠衣袖，又被迫坐了回去。
“我没醉，我清醒着呢。你看我都认识她。”笑嘻嘻的喊了一句宝宝，又看着柳月棠，吊着眼睛问：“诶，你是谁啊，不是沈勖啊？”
柳月棠道：“在下……罢了，即使说了，谢公子也不一定记得。”
白无常眯起眼睛：“你在跟别的男人约会，你移情别恋了？”
阿宝白眼都懒得翻，对柳月棠道：“麻烦你了。”抬头看看天空，月亮又移了一点：“今晚是不能与你一起赏月了。”
柳月棠温柔一笑：“无妨。还有明年，明年过了还有后年，以后还有很多年可以赏，只要你愿意。”
“赏月？月亮有什么好看的。”白无常托着腮，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看我啊，我比月亮还好看。”
柳月棠浅笑：“失陪了。”
白无常懒懒的招手：“喂，你去哪里？去赏月么？不许赏月，看我看我……”
“月亮比你好看多了。”阿宝没好气道：“他去给你熬醒酒汤——喂，叫你别喝了。”伸手抓住坛口，用力的抢过来，一不小心闻了一大口，浓郁的酒味差点把她熏晕过去。
“你要再喝，我就把你扔在大街上，不管你了。”
白无常哦了一声，胸脯抵着桌子，耸着肩，双手夹在腿中间，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的幽怨模样，眼睛眨巴眨巴，眼底莹光流转，仿佛潋尽了如水的月华，看的阿宝的心腾升出一股莫名的情愫，那股情愫让她头皮发麻。
好似面对的不是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而是一个可怜可爱的婴孩。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当心我揍你。”阿宝挥了挥拳头，白无常又哦了一声，猛地低下头去，咚的声音听的阿宝心惊肉跳，抖了一抖。
“疼不疼啊？”
白无常一动不动。
阿宝有些慌了：“不会撞死了罢？”轻轻推了推：“小白，小白……”
白无常扭了一下，抬起头来，下巴搁在桌子上，额头上一块浅浅的红印，眼眸半闭半睁，殷殷唤道：“黑黑，我头疼……”
“谁让你喝那么多的，活该。”虽这样说着，那模样却看的阿宝心疼，柔声道：“我给你揉揉，好不好？”
“好。”
阿宝走到他身后，觉着那帽子怎么看怎么碍眼，他比柳月棠还要高半个头，那帽子至少一尺，即便是坐着亦刚好遮住阿宝的视线，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便说：“把这傻里傻气的帽子摘了。”
白无常道：“好。”解开绳扣，阿宝抱着帽子，指尖有种入骨的寒意，迅速传到心底，她咕哝道：“你的品味怎么这么奇特”，轻轻的放在桌子上，白无常坐的端正，闭着眼一动不动，十分享受阿宝的按摩。
阿宝轻声道：“小白，小黑好么，你们是不是已经成亲了？”
“嗯，好，好的不得了，但他就喜欢管着我，不让我喝酒。”
“她是在关心你，酒喝多了伤身体啊。”阿宝关切道：“小白，一会儿喝了醒酒汤就回家啊，时辰已经不早了，不然小黑会担心的。”
“我又不会死，有什么好担心的。”
阿宝不轻不重的在他肩头上拍了一掌：“有人关心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别不知道好歹。”蓦地想起那个总是孤身一人的人，生病受伤了都无人问候，心肝颤悠悠的疼。
“小白，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嗯？”
阿宝抿抿唇：“你最近，有见过阎公子么？”
“谁？”
“阎公子！”
“阎公子？”白无常摇摇头，“那是谁？我不认识。”
“……”心不在焉的揉着，下手也没个轻重，白无常也任由她捏扁搓圆，阿宝泄气道：“算了算了，当我没问。现在就算是问你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我知道啊。”白无常托着腮，笑眯眯道：“我的名字叫谢必安。”
落座的身姿顿了顿，阿宝吃惊的望着他：“你的名字叫谢必安，不是谢小白？”
“谢小白是谁？”白无常一脸迷茫。
阿宝恍然道：“我就说嘛，怎么会有那么傻的名字，那小黑其实也不叫小黑了？”
白无常又一脸迷茫：“小黑是谁？”
“……”阿宝磨着牙道：“你媳妇。”
白无常一脸无辜：“我没媳妇啊。”
一股腥甜直冲咽喉，阿宝死死咬紧牙关，咽下那口受伤的老血，暗暗调息运气，懒得与酒鬼争论了，偏过头去看着厨房的方向，希望柳月棠快点把醒酒汤熬好，然后给他灌下去，再一脚把他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