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阿宝照顾他,这不等于羊入虎口么?
阿宝冷笑:“你想的美。”
“她笨手笨脚的,会什么?”安宁脸色阴沉,“你想死在她的手里?”
沈琮沉着脸:“闭嘴,这事跟你没有关系。”又得意的看着阿宝,“坐牢还是照顾我,别说本少爷没给你赎罪的机会。”
“我有个更好的办法。”阿宝眨眨眼:“你和我一起去牢里,这样我既坐了牢,还照顾了你,岂不两全其美?”
流玉厉声道:“放肆,竟敢这样跟琮少爷讲话。”
阿宝嘴角带着讥讽:“是你的琮少爷,又不是我的。”眼底生出森然的寒意:“想死,就来啊。”
沈琮一瘸一拐的上前,捏住小巧的下巴:“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本少爷就越喜欢,看来你是在欲擒故纵。”
“胡闹。”柳伯韫怒容满面,猛地一下打掉沈琮的手:“有老夫在这里,哪需要旁人照顾,谁都不用,快散了,别打扰到病人的休息。”又拉住沈琮的手:“你跟我来。”
若不是自己受了伤,哪能被一个老头就拖走了,沈琮愤愤的回头,似乎在说你逃不掉的。
“还不把人撵出去?”安宁厌恶道,“我告诉你,你若再靠近沈家一步,便真的送去衙门了。”
白鄯叹道:“阿宝,走罢。”
还在后院守着的丁保山一直不见阿宝过来,想起她方才的叫声,心里莫名的生出焦虑,扛着梯子转到了门口,便看到垂头丧气的阿宝。
“怎么样,见到了么?”丁保山一阵窃喜,阿宝一言不发的抬起头来,脸上的红印吓了他一跳。
“谁打的,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像听见……”
阿宝摇摇头,叹道:“别问了,没看到,再想别的办法。”
突然眼睛一亮:“我有办法了。”
沈琮抻了抻背,顿时疼的龇牙咧嘴,眉毛跟刺猬似的扎了起来,不得不继续保持虾米的样子。
“琮少爷。”流玉含着泪花,殷切的唤一声。柳伯韫瞟了一眼:“无关人等,出去。”
“不,奴婢要照顾少爷。”流玉泪汪汪道,“少爷被打成这样,奴婢好心疼。”
“行。”柳伯韫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那你来,老夫告辞了。”
流玉:“……”
心里窝着火,身上又疼,沈琮不耐烦的挥挥手:“出去出去,别烦我。”
“是。”流玉咬着唇,不甘心的退了下去。
流玉才出去,安宁又走了进来:“琮儿,你怎么样……”
“闭嘴,我这样子能像没怎么样的么?”沈琮拍着桌子,一用力又疼的龇牙咧嘴,直抽气,弯腰驼背,完全没有气势。
“这里疼?”柳伯韫在他背上按了一把,沈琮噌一下跳了起来,发梢都在颤抖:“臭老头,你故意的?”
“衣服脱下来,我看看。”柳伯韫拍了拍沈琮的肩,肩头又稍微颤抖的厉害了一点,沈琮方一抬手,钻心的疼痛传遍每一根神经。
“我来罢。”安宁帮着忙脱了沈琮的衣服。
背上一大片乌青,混杂着点点暗紫,那是凝固的血点。
安宁掩嘴,难以置信:“怎么这般严重?那死丫头还真是下得去手。”
“胡说八道。”柳伯韫冷声呵斥,“这是被打的?没有两丈高的距离都摔不成这样,自己不小心,还冤枉他人?”
“从哪儿摔下来的?”安宁满脸心疼,又满腹狐疑,“就是从房顶上掉下来也没两丈啊。”
沈琮不想说话,当时的情况他说不清楚,太突然了,那种情况只能是被武林高手的内功给震飞了,但阿宝又不会武功,怎么会突然飞出了呢?
真的太突然了,到现在人还有点懵,耳朵也是嗡嗡的,两人说话他都听的不甚清楚,烦躁的拍了拍耳朵。
那头柳伯韫已经写好了药方,淡淡道:“按时吃药,派人跟我去一趟医馆,拿点跌打损伤的药贴上就完事了。年轻人,别一副睚眦必报的样子。”柳伯韫把药方往桌上一拍,“是你先为难人的,谁都可以拦,就不该拦她。”
“你错了。”沈琮半眯着眼,“谁都可以不拦,唯独她不可不拦。”
柳伯韫乜他一眼:“你还真是自作自受。”
沈琮漫不经心道:“老头,昨日我给你说的事你想清楚了没有?”
哐一声,柳伯韫把盖子重重地合上,又将药方揉成一坨扔在地上,起身垂眸道:“我看你也不必拿药了,什么药也救不了你。”
怒甩衣袖,拎着药箱就走。
“随你罢。”沈琮淡淡道,“哦,对了,一会儿去甜水巷看看,说不定看了就改变了想法呢。”
一路上,柳伯韫都低着头,脸色凝重,又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阿宝和丁保山蹲在院墙下,见他出来,忙上前道:“柳伯伯,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柳伯韫径直走自己的,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他们。,
阿宝又喊道:“柳伯伯?”
柳伯韫依旧走自己的,眉头拧的很紧,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甜水巷,沈琮让他去看什么?
“柳神医!”
丁保山气沉丹田,犹如狮吼,柳伯韫吓了个激灵,骂道:“兔崽子,你要吓死我啊。”抡起药箱就往丁保山的屁股砸去,丁保山笑扯扯的挪动小碎步。
“柳伯伯,你怎么了?”阿宝忧心道,“他不太好么?”
柳伯韫知道他问的是沈琮,摆摆手:“祸害遗千年,一时半会,死不了。”
阿宝点点头,恳切道:“柳伯伯,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柳伯韫:“何事?”
阿宝道:“下次您来为阿勖诊治,我想扮成您的学徒,这样我就可以进去看阿勖了。”
丁保山扬眉:“这个办法好,算我一个。”
柳伯韫嗯了一声:“行,明日申时你先来医馆,再同我前去。”指着丁保山,“你就别来凑热闹了,老夫就不会收你这么笨的徒弟。”
丁保山嘿嘿笑着点头,阿宝欢呼:“太好了,谢谢你柳伯伯,我爱你。”
“你这丫头。”柳伯韫摇摇头,“下次别翻墙了,真被当成贼给送进了大牢,你这一辈子都毁了。”
阿宝甜甜笑道:“知道了。”
看着她脸上的红印,柳伯韫温声道:“晚点我让月棠给你送药来,可以消肿止痛,祛疤除痕。”
肿不肿她不知道,但早就不疼了,阿宝本想说不用了,但听到可以祛疤除痕,一想到自己惨不忍睹的手,也许应当好好爱惜一下,就点头同意了。
“我自己去拿罢,不用麻烦月棠了。”说着伸手去拿柳伯韫的药箱,“我们送你。”
“不必了。”柳伯韫拂开她的手,“还有个病人,我得去看看,你俩该干嘛干嘛去,别跟着我。”
甜水巷名字好听,听着就让人觉着是个小桥流水,竹影婆娑,温馨怡人的地方,其实是一条老旧的巷子,偏僻阴暗,房子多,却鲜有人住。
当柳伯韫知道他住在这里时,心就像被刀剜了似的疼。
再想到他遭的罪,心又像被刀剜走了一块。
珞璃被送来时,已经奄奄一息,命在旦夕,但对柳伯韫来说只要不是不治之症,不是像阿宝那般被鬼附身,他都能救回来。
但送他来的人说,若只是发热风寒哪里不能看,他们是来请他治好是珞璃的腿。
踝关节和膝关节被硬生生扳错位,分别钉了三颗钉子进骨头里,三颗向上三颗向下,完全没入皮肉,两条腿皆是如此。
想要取出钉子需得划开皮肉,再次将关节错位,即使用了麻药,珞璃依旧浑身颤抖,一度晕厥。
钉子取出来,柳伯韫才知为何会疼到晕厥。
钉子足有三寸长,而且每根都有倒刺,是特制的,那人想让他受尽痛苦慢慢的死去。
又坚持取了两根,剩下的九根他不敢取了,便让柳月棠代劳,柳月棠见珞璃牙都快咬碎了,不忍道:“疼你就叫,叫出来会好很多。”
珞璃却笑了:“这比钉进去时好多了,那时我都没吭一声,现在更不会。”
说着,用指甲抠住钉帽,闭眼一拉,被钉子带出来的骨血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落在柳月棠的脸上,温热的。
珞璃似乎麻木了,看着钉子,咧嘴一笑,然后昏死了过去。柳月棠抖了一下。柳伯韫抖的最厉害,抖了很多天。
这般残忍的手段,也不知他到底得罪了谁,两人也不敢问,只能尽其所能的帮他把腿治好,但钉子深入骨髓,且有些时日了,怕是以后都是瘸的。
“唉!”他叹了一口气。
甜水巷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实在不利于他的恢复,柳伯韫想着一会儿再劝劝他换个地方,若是因为银子的问题,他可以帮忙解决。
走进甜水巷就感觉阴风阵阵,湿气入骨,想起那张一副无所谓的脸,心又在隐隐作痛,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一转弯,便看到前头一个男子抱着另一个男子进屋。那间屋子他来过很多次,知道主人是谁,而另一个青衫公子,仅仅看背影他也知道是谁。
哐啷一声,药箱砸在地上。
抱着珞璃的青衫公子一只脚跨过了门槛,听到声音又回头,赫然就是柳月棠。
柳月棠面色绯红:“爹……”
“你们……”柳伯韫胡须在颤抖,声音亦在颤抖:“你们做了什么?”
“柳神医来了。”珞璃嫣然一笑,声音如雨点打在水面,“不过不用了,柳公子已经帮我换过药了。”
珞璃面如白玉,唇如丹朱,眉眼都含着浅笑,双臂缠在柳月棠的脖子上,头埋进他的怀里,幽幽道:“柳公子,多谢你了。”
柳月棠谦虚道:“难得珞公子看得起月棠的医术。”又对柳伯韫说:“爹,今日你不在,珞公子说他腿疼的厉害,我便替他做了诊治。他孤身一人,行动又不便,故而我又将他送回家。”
珞璃道:“柳公子人真好,长的又这般俊俏,难怪十安县的姑娘都喜欢你,我要是个姑娘,就是死也要嫁给你。”
轰隆隆。雷在鸣,电在闪。
柳伯韫已经僵硬在了原地,脑里一直都是两人拥抱的画面,还有珞璃那句“我要嫁给你”。
珞璃清澈透亮的眼珠缓缓的转过去,眼底藏着笑,还有另一种情绪。
是憎恶。
珞璃勾起唇角:“柳神医真是育人有方啊,柳公子年纪轻轻就医术精湛,受人爱戴,若是珞璃有这样的父亲,不知是不是也能成为柳公子这样的名医呢。”
柳伯韫的身子又晃了晃。
“珞公子过奖了。月棠能有今日的成就,我爹的确功不可没,虽说需得一定的天赋,但最主要的还是勤学苦练。”柳月棠又谦虚道。
“小时候,算命先生说我有这样的天赋。”珞璃咳嗽了一声,摇摇头:“可惜,没有这样的爹。”
虽然他没有说自己的身世,但受了那般严重的刑罚,又孤身一人来十安县,想来也是没有亲人的了,柳月棠的心如被雀鸟啄了一下似的。
“珞公子若是不嫌弃,等腿好了,可以拜我爹为师。”
珞璃垂眸道:“能不能好,都不知道呢。”
那种万蚁噬骨般的疼痛,即使最巧舌如簧的说书先生也说不出来,每每疼起来时,他恨不得拿把刀把腿砍了,所有痛苦就会随之结束。
“假以时日,一定能痊愈的。”柳月棠又道:“爹,您等我一会儿,我把珞公子送进去了来。”转头便走。
柳伯韫如树上的枯叶,在萧瑟的秋风中上下翻飞,对着苍天悲叹:“冤孽啊,冤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