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转身的卢韦氏听到身后的动静又忙回头，一看到她睁眼，眼眶瞬然湿润：“阿宝，我的孩子，你终于醒了。”
眼珠缓缓转动，阿宝看着面前抹着眼泪的女人，微微张嘴，喉咙里发出干哑的声音。
“你叫我什么？”
卢韦氏愣住了，微微俯身，摸摸消瘦的脸颊：“阿勖昏迷不醒，娘知道你担心他，好好的一家人如今死的死病的病，也不知到底是为什么，娘这心里也很难受，但你不能这般折磨自己啊。”
“你说你是我娘？”阿宝怔怔道，泪水如海浪似的一层一层的涌上来，模糊了视线。
卢韦氏叹道：“你真是烧糊涂了，连娘都不认识了。”
阿宝依旧怔怔道：“明明，明明是你们，你们说不认识我，不管我说什么你们都不相信……”
卢韦氏蹙眉：“傻孩子，你说什么呢，娘怎么会不认得你。”握紧颤抖的手：“你已经昏迷了两日了，一定是做噩梦了罢。”
梦么？那也太真实了，心现在还跟被刀子刮了似的疼。
阿宝咬着唇，摇头：“真的就是真的，你们都那样说了，你和爹说你们只有两个孩子，哥叫我滚，他的媳妇儿还打我……”
卢韦氏哭笑不得：“你哥哪有媳妇儿啊。”
“还有我的店，我的店没有了……”
哇一声，阿宝放声大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那眼泪跟倒水似的，擦都擦不过来。
卢韦氏叹了一口气，捧住阿宝的面颊，定定的看着她：“阿宝，不许哭了，看着娘。”
阿宝抽抽两下，眼里含着汪汪泪水，委屈的模样卢韦氏心疼不已。
“你听好了，娘没有那样对你，也不会那样对你，你是娘用生命换来的孩子，就算他们不记得你，娘也不会忘记你的，知道么？”
阿宝紧紧抓住她的手，声音一抽一顿：“那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对我？还有我的店去哪儿了，你们是不是卖给别人了。”
卢韦氏一脸爱怜：“在呢在呢，那是你的心血，娘怎会卖给别人。只是你昏迷这两日娘无心做生意，一直没开门，昨日你姐姐又……”
卢晴柔痛苦的样子，柳伯韫凝重的表情，卢韦氏被吓的晕厥，陡然一一浮现眼前，走马观花似的，阿宝颤着嗓子：“姐姐，姐姐她，是不是……”
“是啊，真是太突然了，把我和你爹都吓的够呛……”
“哇啊啊啊……”阿宝又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卢韦氏吼都吼不住：“姐姐，我对不起你，是我害死了你……”
一个巴掌重重打在身上，打的哭声戛然而止，眼泪在眼角欲坠不坠，阿宝怯怯的看着娘黑如锅底似的脸，吸了吸鼻子。
卢韦氏嗔怪：“你这孩子，烧傻了么？嘴里就没一句好话，你姐姐好好的，母女平安。”
啥？母女平安？
阿宝直挺挺的弹了起来，仿佛在空中翻了几百个跟头似的，晕晕乎乎的问：“姐姐生了？生了个什么东西？”
卢韦氏瞪了她一眼，气的两眼翻白，语无伦次：“什么东西，你说你姐姐姐夫是什么东西，是人，除了人还能生出别的东西来了？”
阿宝咧嘴一笑：“我说错话了，娘别生气别生气，千万别告诉姐姐姐夫啊。”
卢韦氏又瞪了她一眼：“见着你姐夫小心着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比女人想的还多，心眼也就比芝麻大一点。”
阿宝嗯嗯的应下：“她们在哪里，我要去看看。”说着就掀被子，刚一动，脑袋就传来翻江倒海般的眩晕。
卢韦氏按住她的手：“不行，等你病好了再去，孩子出生时辰早了十日，你姐姐刚生完，身子都弱着呢，你现在容易传染给她们。”
又帮她盖上被子：“柳神医说你是急火攻心，加之近日饮食作息不规律，又受了风寒，身体也很虚，需得好好养一些时日，快些躺下休息。娘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一会儿就来啊。”
“娘……”阿宝突然娇滴滴的喊了一声，卢韦氏打个冷战，阿宝扑上去抱紧她，哽咽道：“幸好只是一个梦，要是你们真的不记得我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那种感觉比死了还难受。”
卢韦氏柔声安慰：“梦嘛都是反的，梦里我不记得你，可事实上娘牵挂你牵挂的紧呢，我的孩子，别哭了。”
从小到大，阿宝没少让卢韦氏操心，不过两日的功夫鬓角的白发又增添了不少，每条皱纹里都钳着沉沉的疲惫和深深的担忧。
阿宝又搂紧了一点：“我一辈子也不要离开你们，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当然，我们是一家人。”卢韦氏轻轻拍拍，手摸到突出来的肩胛骨，心肝一阵战栗：“以后可别这样糟蹋自己了，幸好柳神医医术好，你又福大命大，方才从鬼门关将你带了回来，你要是有个什么，娘才真是活不下去了呢。”
掌心贴着略凹陷的面颊，阿宝忍了又忍泪水溢出一滴：“对不起，我让娘担心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一个人喝酒了……”又摇摇头：“两个人也不喝，一点也不好喝。”
“知道就好。”卢韦氏揩掉她眼角的晶莹，“别再哭了，自从沈家出事你就总爱哭，这眼睛都跟发面馒头似的，我的阿宝可是喜欢笑的，笑起来比石榴花还娇艳，谁人不羡慕我和你爹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啊。”
阿宝点头。
卢韦氏又叹道：“这好的都给你两姐妹了，你哥总说我偏心，把他生的太随意了。我也纳闷啊，他小时候也可爱，虎头虎脑的，长大了咋就那么不尽人意呢。”
阿宝破涕为笑，能想像哥哥无奈到绝望的悲凉心情，卢韦氏拍了拍手背：“娘去给你端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啊，乖乖的，娘一会儿就回来。”
“嗯。”阿宝依依不舍的目送她离开，闭闭眼，又睁开，望着两只蝴蝶发呆。
好像真是一场梦啊。
梦里还有什么？阿宝在阵阵头疼中回忆梦中的点滴，还没想起什么，听到卢韦氏的模糊不清的声音，好像在说谁来了。
而后，稳重的脚步朝着房间这边来。
笃笃笃～柳月棠敲了三下，对着门问：“阿宝，我可以进来么？”
阿宝嗯了一声，声音比较轻，柳月棠没有听到，又敲了三下，又问“阿宝我可以进来么”，阿宝翻翻白眼，憋足一口气，发出公鸭般的声音：“可以……咳咳咳……”
听到咳嗽声，柳月棠那心陡然一紧，也不顾礼节了，直接推门而入，纱帐颤动，床上的人儿蜷缩着，咳的脸红，鼻子一酸，泪汪汪的扑过去，轻轻拍背。
柳月棠慌道：“阿宝，为何突然咳的这般厉害……”心在咳嗽声中颤悠悠的疼。
“恶……”阿宝一声干呕，柳月棠吓的脸色惨白。
“快让我看看。”手指搭在脉搏上，皱着的眉舒展了些许：“脉象有些激烈，应是你方才咳嗽的缘故，现感觉如何了，可还有其它不适的症状？”
阿宝摆摆手，哑着嗓子道：“我没事，就是嗓子干，还有点痒。”说着伸手抓了抓脖子。
“两日滴水未沾了，肯定干，痒或许是吸入了飞絮之类的东西，喝点水会好一点。”柳月棠给她倒了一杯水，吹凉了还不给，非要喂她喝。
昔日明珠般耀眼的容颜今日看着有些暗淡，阿宝心下愧疚：“对不起，我让你们担心了。”
柳月棠轻叹：“我真羡慕勤之，虽然这样说不合时宜，但我真的羡慕他。”
阿宝知道他又误解了，此时也不想做解释，转移了话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昏迷。”
“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记得一点。”
记得从沈家出来，心情非常不好，想一个人，想喝酒，然后真的喝了，还吃了一盘味道不错的牛肉，再然后好像睡着了，再然后好像见到了他，但从那时开始应该就只是一场梦……
“不记得也没关系，都过去了，只要你平安无恙就好。”柳月棠柔声道，“只是以后不要一个人喝酒了，一个姑娘家醉倒在外面，多危险，幸好当日你换了装束，别人还都以为是男子，若要知道你是女子，你可知现在是什么下场。”
大概又在青楼，或是某个老秃头的媳妇了罢。
“你酒量不好，以后别喝了，我很担心。以后心里不痛快，来找我，好不好？”柳月棠道，“要醉一起醉，我在你身边，你爹娘不会太担心。”
这些话似乎也听另一个人说过，阿宝捂着头，有点涨痛，一些东西似乎要破壳而出，一股无形的力量又将它们压了回去。
“可是头又疼了？”柳月棠关切道。
“我在想做的那个梦。”
“梦而已，不想也罢。”柳月棠拿开她捂着脑袋的手，“别想了，目前主要是快点好起来，知道么？方才我经过你的宝店，好些客人都在说为什么还不开门，想吃糖葫芦和豆腐脑了。”
阿宝双手捧心：“呜呜呜……我损失了好多银子。”
柳月棠道：“老板娘，给我一碗一百两的豆腐脑。”露出洁白的牙齿，挑起半边眉：“这不就赚回来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占你的便宜。”
柳月棠幽幽道：“从小到大被你占惯了，你这突然不占了，我真不舒服。”
嘶～阿宝吸一口冷气，恶狠狠道：“打劫，把你的钱都交出来。”
柳月棠把手放进她的掌心：“我把人也交给你，钱就都是你的了，要不要？”
突然心跳加速，柳月棠看着她，眼底波澜不惊，眉梢带着浅浅的笑意，笑意里藏着浓浓的期待，阿宝怔怔的看着他，这样好的人，谁不要是傻子啊，可是可是——感情这事强求不得，况且她不能占着这么好的人不爱，那是暴殄天物，会被雷劈的。
阿宝清清嗓子，认真道：“柳月棠，我要是敢牵着你走在大街上，那就是嫌命长。”
柳月棠抓着纤细的手指：“我会保护你的。”
呃呃呃……
阿宝道：“应该要保护的人是你，你需要一位武功盖世的女侠，在你被乱七八糟的红线缠住时带你突出重围，逃出生天，我不会武功，所以……”
柳月棠的眉梢在她的话语中渐渐垂了下去，看的阿宝心肝涩涩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心，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只有说清楚了你我才能继续保持以往的友谊，我相信你能理解的。
正好卢韦氏端着药进来了，阿宝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忙把手缩回去，乖乖的喊了一声：“娘。”
“韦姨这几日照顾你辛苦了，给我罢，我来喂。”柳月棠接过药碗，垂眸吹了吹。
“好。”卢韦氏露出欣慰的笑，忽略女儿投来求助的目光，又对柳月棠道：“晌午了，姨现在就去做饭，月棠一会儿就别走了，留下来吃饭。”
柳月棠道：“晴文姑娘意下如何？”
“我？”阿宝垂下眼眸，磨磨牙：“我娘都同意了，我还能说什么。”
卢韦氏欣慰道：“好好，那我就去做饭了，不打扰你们了。”
“娘……”阿宝娇嗔，卢韦氏给她一个“娘的意思你懂的”的眼神。
“阿宝，我留下是想看看你现下的胃口如何，才好改进药方，不是真的想蹭饭。”柳月棠看着阿宝，每根眉毛都散发出忧伤：“若你不同意，我便等你吃了再离去，家里应当还有一点剩饭可以裹腹。”
阿宝恨恨道：“柳月棠，用得着装可怜么？你是小白兔还是大灰狼，我清楚的很。”
柳月棠便笑了，特别开心：“喝药。”
阿宝无奈道：“我四肢健全，能自己来么？”
“不能，张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