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安县真是越来越繁华了啊，以后不用再去南蜀郡看花灯了。”卢铁生捋捋胡须，偏头一看，啧道：“大过节的，你愁着个脸做甚？”
“孩子们不在身边，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卢韦氏更加忧愁了。
今年增添了一名可爱的小外孙，本以为会更加热闹了，谁知三日前程文友便说大姐一人在家孤单，他得回去陪她。
卢晴柔是夫唱妇随的，女儿自然也不会落下，一家三口一大早便走了，卢韦氏都没来得及送一程。
晚上正吃着饭时，白鄯突然来说沈勖被沈琮关了起来，不给饭吃，阿宝立马放下碗跟着走了，卢大勇见事不对，随便扒了几口，撂下碗筷，袖子一抹，说了句我出去一下，亦不知去哪里了，只剩两老口。
一大桌子的菜感觉动都没动，卢韦氏吃的唉声叹气，卢铁生自告奋勇去洗碗，洗了出来见卢韦氏坐在院子里，有气无力的剥着黄豆，时不时看天空一眼。
月亮很亮很圆，亮过地上的万千盏明灯。
卢铁生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便拉着她出来赏花灯。
“孩子们有自己的归宿，这是好事，要是嫁不出，才真有你愁的。”卢铁生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好了好了，别担心。自从有了他们三个，我们哪还有独处的时间，今日难得有空，应该开心才对。来，笑一个。”
卢韦氏板着脸：“阿宝我倒不担心，那大勇你不担心？又拎着鸡不知去了哪里？二十多岁的人，成天就想着斗鸡，难不成跟鸡过一辈子？你不着急，断了你卢家的香火，我看你如何有脸去见你卢家的祖宗。”
“断不了，断不了，赶明儿你就去找张媒婆说说，让她帮忙留意留意。”卢铁生此刻不想考虑那些，有些敷衍，卢韦氏翻了个白眼。
两人看了一会儿杂耍，小姑娘拿着铜锣一边弯腰鞠躬一边说谢谢。
卢铁生觉得她这么小就出来卖艺赚钱，很可怜，不好意思白看，便给了五个铜子，卢韦氏也没说什么，又经过一家卖首饰的商摊，卢铁生停住脚步，看了看，转头问道：“老婆子，你看这些绢花还不错，喜欢哪个？”
卢韦氏又拉着脸：“老婆子老婆子，我就是被你叫老的。”
卢铁生嘿嘿道：“不老不老，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十八岁的模样。”拿着一个流苏凤头钗插在她头上，叹道：“青青啊，别人都说你抠门，我却知道你省吃俭用都是为了这家，后来我们有了孩子，所有的心思钱啊都花在了孩子身上，再想给你买个什么，还得被你骂，现在补偿你啊，这个好看。老板，多少钱……”
卢韦氏拔下发钗仔细端详片刻，有些心动，却还是放了回去：“一大把年纪戴这些东西像什么话，钱还得留着给宝儿和大勇，一个要嫁妆，一个要彩礼，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别浪费在这些东西身上。”
卢铁生没听她的，问老板多少钱，老板说：“二两银子。”
一听二两白银，卢韦氏就不高兴了，这样的地方也值二两？
老板振振有词：“这凤头可是纯银的，坠子是海玛瑙，做工多精致，你自己掂量，看值不值二两。”
卢铁生拿起发钗，对着灯笼，眯着眼睛看了看，点头：“还真是银的。”
卢韦氏冷笑，撂下一句话：“你买，买了你自己戴，反正我不戴。”径直走了。
身边一姑娘脆生生道：“大叔，你买不买，不买就给我，好不好？”卢铁生便递给她，追卢韦氏去了。
年年都这些东西，来来去去除了灯笼还是灯笼，亮的眼睛都要瞎了，卢韦氏觉得没什么意思，卢铁生突然拉着她，有些兴奋：“那边猜灯谜赢大奖。”
“大字不识几个，还猜灯谜，别浪费那个钱了。”卢韦氏抬头看看天色，“时辰不早了，也不知阿宝回家了没有，她没带钥匙，我得回去看看，回去了。”
转头一看，卢铁生却已经付了钱，正对着一个灯谜绞尽脑汁的想，他想不出来，便对她卢韦氏招招手：“来来，你看看这个。最难做的饭。你天天做饭，你觉得什么饭最难做？”
卢韦氏瞪了他一眼：“什么饭最难做，没有米的饭最难做，米都没有你让我做什么。”
她旁边一书生打扮的男子拍掌道：“大婶一席话如醍醐灌顶，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最难做的饭一定是无米之饭了。”
卢铁生皱眉道：“但人家问的是饭，米都没有还能叫饭？”
蓝衣书生道：“大叔，此题的关键在于最难，而非饭。没错了，答案一定是无米之饭。”
摊主见他三人在掰扯，过来笑道：“怎么样，猜出来了么？”
蓝衣书生抢答：“无米之饭。”
摊主眉一挑，嘿嘿道：“竟然答对了。”
卢韦氏问：“那奖品是什么？”
摊主摆手：“猜中一个没有，至少得猜中三个，你们若是不继续，就算放弃了哦。”
卢韦氏瞪了卢铁生一眼，意思是上当了罢。
“夫人何处去？九十九？三十六个时辰，猜一个字。”卢铁生一连看了好几个，都觉得很难，问那书生，书生也一筹莫展。
“晶。一日十二个时辰，三十六个时辰是三日，三日成晶。”
那书生再次拍掌：“公子厉害，在下佩服。”
三人回头一看，卢铁生惊道：“原来是柳神医。”拱拱手：“节日快乐。”
“同乐同乐。”柳伯韫淡淡的点了个头，卢铁生低头又一惊：“月棠，你的怎么坐轮椅了？”
珞璃微笑：“我不是柳月棠，我是珞璃，我们见过的。”
他看向卢韦氏，卢韦氏点点头：“是，你来过一次，还是月棠带你来的。”
卢铁生道：“乍一看，还真容易看错。”
珞璃不置可否，问道：“两位在猜灯谜么，可否需要晚辈的帮助？”
摊主忙完那头又看这头，一看是珞璃便不高兴了：“这位公子，你都猜过了，便不能再猜了啊，也不能将答案告诉旁人。”
卢铁生垮着脸，珞璃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不猜便浪费了十文钱，铁定要被老婆数落很久，猜罢又猜不到，卢铁生是骑虎难下，背着手，看着灯笼，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九十九，九十九啊九十……”
余光悄悄的移向珞璃，珞璃垂着眼眸，淡然的掸了掸自己的衣袖，又抬头静静的看着他，卢铁生心里暗暗叫苦，准备换下一个。
那书生突然惊呼：“我知道了，是白，白色的白。”
“诶，这位小兄弟……”摊主黑着脸拉了拉蓝衣书生：“你跟他们什么关系？”
书生朗声道：“未有关系，只是一见如故，心生亲切，故而愿尽微薄之力，助二位达成心愿，你未曾规定不能外人相助罢？”
摊主悻悻道：“行行行，继续猜，再猜对一个，便有奖品了。”
“一月一日非今日？”
蓝衣书生正要提示，卢韦氏抢道：“这个简单，我都知道，明天的明。”
卢铁生松了一口气，书生笑而不语。摊主道：“继续猜么，猜的越多奖品越丰厚，不猜的话，在这里面随便选一个。”
还真是随便，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勺子叉子筷子铁铃铛，还没珍儿巴掌大的瓷娃娃，还特别的丑，看了会做噩梦的那种丑，翻了半晌没找到没一个有用的，卢韦氏还想继续猜，卢铁生从里面刨出来一个拨浪鼓，道：“就这个了，万不能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卢韦氏嗯道：“这个还行，给珍儿玩。”
摊主一把抢过去，扔进另一个箱子里，面对众人疑惑的神情，从容道：“不好意思，方才有人放错了地方，这个要猜中六个才能选的。”又指着箱子道：“两位重新选一个，勺子怎么样，这根头绳也不错的哦……”
头绳最多两文钱，卢韦氏气的梗塞，卢铁生拿了那个铁铃铛道：“哎，就这个了，给大福用正好。”
卢韦氏道：“你可真行，十文钱买一破铃铛，还是给狗的。”
四人从人群中退出来，摊主在身后喊道：“欢迎下次再来啊。”
柳伯韫问道：“怎地就你二人？”
卢韦氏叹道：“可不是么，孩子大了，留不住了啊。”想将沈家发生的事告诉柳伯韫，但碍于珞璃这个外人在，便没说什么，又问：“月棠没出来么？”
珞璃突然说道：“卢姑娘或许正与他在一起。”
卢铁生诧异道：“你如何知道，你碰到她了？”
珞璃叹道：“在这样万家团聚的日子，柳神医却为了我放弃与家人团聚的机会，珞璃真是愧疚。可惜不是所有人都理解柳神医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卢姑娘或许是担心柳公子孤单，会怨恨柳神医，正在开导他罢。”
柳伯韫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卢韦氏觉着话有些不对，微微蹙眉：“月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什么品行我很清楚，他明大义，知轻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心生嫉恨。”
珞璃淡然一笑：“是么，那是我多虑了。”抬头对柳伯韫道：“嗯，已经两个时辰了，我乏了，想回去了。”
柳伯韫道：“这就送你回去。”又对卢氏夫妇点点头：“我先走了啊，阿宝和忆儿在一起，你们不用担心。”
珞璃亦点头：“两位再见，希望你们玩的尽兴。”
“这个珞璃是什么人，为何和月棠如此相像？”卢韦氏看着柳伯韫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头咯噔一下：“难不成是……”
“休要胡说，即便是，亦不关你我的事。”卢铁生忧心忡忡道：“我的宝儿，唉，孤男寡女在一起，我真不放心。”
卢韦氏瞪着他：“卢铁生你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对，该担心的不担心，不该担心的瞎操心，现在就去把卢大勇那个混小子给我抓回来。”
“哎呀，难得过节，让他玩嘛，总归要回来的，等他回来了，你慢慢收拾。实在收拾不了，娶个厉害一点的媳妇，替你管住他，就听话老实了。你看我现在多听你的话。”
卢韦氏眯着眼道：“你的意思我对你很凶？”
卢铁生道：“你本来就凶嘛，但我就喜欢你凶，温柔的都不要呢。我娘当初多反对，说罗家姑娘多温柔，但我就是非你不娶。”笑眯眯的抚了抚鬓角：“看我眼光多好，我们一家人多幸福，”
卢韦氏被他说的有些羞涩了，卢铁生趁机握住她的手，指着前方道：“去吃碗凉糕。”
“吃吃吃，当心吃的消化不良。”卢韦氏嗔道：“一会儿闹着胃疼，我可不会帮你揉。”
“我是给你买的，你说你最近火气咋那么大，气大伤身，消消火啊……”
迷迷糊糊中，阿宝似乎听见了说话和关门的声音，鼻子嗅到淡淡的药香，尽管很轻微，几乎没有响声，阿宝依然感觉的到有人坐在旁边，两道灼热的目光，直直的盯着自己。
一缕发丝在脸上扫来扫去，痒痒的，很不舒服，细眉微蹙，正要伸手去拂开时，发丝已经离开了面颊，一点温热在耳廓上碰了碰。
睫毛颤了颤，眼皮微微掀起，阿宝依稀看到一张俊逸非凡的脸，柔和的似春日里的湖水，嘴角浅浅上扬：“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良久后，一声清铃似的笑声：“那还不睁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