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光总是夹杂着红晕的渲染,鸟鸣声不知从何处响起,虽然悦耳,但却扰的我心烦意乱。
我紧紧攥着那封昨日新鲜出炉的报纸,醒目的标题被我揉的掉了色。
[陆氏集团陆宛辰之子陆静夕因意外跌入市郊天鹅湖中身亡,据悉葬礼时间定为三日后,不少商业知名人士纷纷发来悼念。]
过了已经有几天了,但我还是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程兮,吃药。”邹邢走了进来,注意力都放在他手上那碗热腾腾的药上,并没有注意到情绪不对的我。
当他定在床边看见我那副呆滞的面容时,顺着往下就瞄见了我手机攥着的那份报纸。
我的眼神涣散,眼底的悲伤似乎被更大的阴霾笼罩,眼尾的红很明显就能看出那是我刚刚宣泄过情绪留下的印记,只是此刻绝望到了一个顶点,我连自己究竟是该难过还是该去恨那个杀人凶手的心思都没有了。
“程兮,吃药。”邹邢见我没有反应,他又重复了一遍。
实际上我已经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我跟他之间没有什么恩怨,但是就在这段时间里,我对任何闯进我情绪的人都带有敌意。
我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把头转向窗户那边,避开了邹邢的目光。
窗外的朝红散去,迎来了灰蒙蒙的光。
天就要亮了。
邹邢对我的无视无可奈何,他早就知道无论他用什么样的方法断绝我跟网络的联系,我总会再涉及到这件事。
这份报纸是我朝替我打针的护士要的,虽然邹邢对她之前也有交代,但她实在看不下去我这种消极的状态,或许凭她的理解力是让我早日走出现实的残酷,但是她意料不到单凭这件事就已经销毁了我所有的希望。
现在的我,一无所有。
“程兮,有些话我已经不想再重复第二次了,你可以不吃药,你也可以绝食,但你要记得我们之间已经商量好的事情,你继续这样伤害自己下去,陆静夕就能活过来吗?你傻不傻啊?他已经死了,被你的仇人你的情敌亲手杀死的!你忍心看着凶手逍遥法外,但是你的儿子却无辜枉死吗?”邹邢第一次这么激动的对我说话,我从他语气中觅出了一丝愠气,但是我还是无心理会。
这个时候任何人说话都是无用的。
激将法、安慰法包括辱骂法在我眼里都不如夕儿还活着这个消息重要。
虽然我知道,夕儿不可能再活着了。
“邹邢。”再次开口我觉得我的声音已经变得如此陌生,许是无声的哭泣最喇嗓子,我的声音沙哑的听不出原本的音色,“能让我见夕儿最后一面吗?”
从出事到至今,我还没有见过我的夕儿。
邹邢告诉我,陆宛辰将他一直放在尸体存放的冰库中减缓腐烂速度,为的就是挑个黄辰吉日给夕儿办葬礼。说的好听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对儿子的最后一点爱护,但是夕儿在世的时候他做过什么?他将那个男人带到家里,让夕儿看着我们争吵,这给他造成多大的伤害他放在心上过吗?
我接过邹邢递给我的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人民。
“这上面是陆宛辰邀请的宾客,你觉得可笑不可笑,你们的儿子死了,他还要发邀请函邀请他的商业合作合办参加他儿子的葬礼,看这阵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打算搞商业宴会呢?葬礼还有邀请函,你真当他把你们儿子的死放在心上了?”邹邢的声音越来越冷,就像凝成的冰锋,直接扎进我的心里。
“程兮,你清醒一下,陆静夕他只是姓陆,但是他只是你一个人的儿子。如果陆宛辰能够当个人,他早就该让你们的儿子下葬了。他现在用你儿子的死当筹码,下一bu他会干什么?用你的死当他下一笔金额的敲定砖。”
此刻我终于意识到言语的力量才是最可怕的,邹邢的一字一句重重砸在我的心上,千疮百孔对我来说已经算是最好的形容词了。
“邹邢,让我最后见夕儿一面。”我似乎现在开口只会说这句话。
邹邢见他劝说我这么多都没有作用,长吁一口气,我不敢抬头跟他目光对视,因为我此刻被他刚刚狠狠地话语戳中,心虚已经胜过了我对他的恳求。
在我听见陶瓷碗被放置在木桌上的响动时,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执迷不悟。”
急速的脚步声宣告着他心里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在下一秒重重的关门声回荡在整个寂静的房间里。
我又是一个人了,这让我沉重的心情显得更加孤寂。
昏睡和无尽的沉睡是我缓解痛苦最好的药剂。
我似乎忘记了那天我在手术台上那股恨劲,下了手术台我满脑子都萦绕着夕儿生前的音容笑貌。陆宛辰已经很久不让我见他了,我只能隔着屏幕偷偷看我的夕儿。
夕儿胖了还是瘦了。
我都不知道。
渐渐的,倦意又袭上了我的神经。
梦里。
我似乎梦到了自己的十六岁。
那时候我当然不像现在这般狼狈,十六岁是我最好的年纪,那年我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虽然也会因为调皮挨吵,也会为了取不得好成绩烦恼,但是我从来不会忧心这个世界上没人爱我。
十八岁。
这是我人生的转折点,那一年我刚成年就中断学业嫁给了陆宛辰,从此专注于家庭。
二十岁。
我们从孤儿院抱来了夕儿,他成了我在这个冰冷的家里最温暖的依靠。
二十七岁。
我在病床上整夜哭泣,为了我的夕儿。
从十八岁到二十七岁,整整九年,我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点更糟。
—“爹地!我想吃糖糖!”
—“不能哦!夕儿今天已经吃了好多糖了,再吃糖会坏牙,夕儿不想成为缺了门牙的小男孩吧?”
—“啊?会缺门牙吗?太可怕了!夕儿不吃糖了!夕儿要当牙白白的小朋友!”
—“夕儿乖乖,爹地带你去刷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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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地,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爸爸很忙的,他要出差要赚钱,赚钱就可以给夕儿买小飞机小火车了。”
—“夕儿不要小飞机小火车,夕儿想让爸爸回来给我讲睡前故事。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讲睡前故事,为什么我没有?”
—“夕儿乖,爸爸忙,爹地给你讲睡前故事不好吗?”
—“爹地你骗人,他们告诉我夕儿是没有爸爸要的孩子,是爸爸他跟别人好了,不要爹地和我了!”
—“他们都是瞎说的,爸爸最爱夕儿了,怎么可能不要夕儿呢?”
—“爹地,你打电话让爸爸回来好不好?”
———————————————————
—“爹地,那个哥哥说他才是爸爸最爱的人,你说他说的是真的吗?”
—“……”
—“爹地,为什么那个哥哥可以亲爸爸?爸爸不爱你了吗?”
—“夕儿别看。”
—“爹地,水里好冷,夕儿好想你。”
—“夕儿!”
“呼—”
我猛然从床上坐起,从后颈到脊背全都被惊出的汗浸湿,枕头上湿漉漉的一片分不清究竟是泪水还是汗水。
刚刚的那些都不是梦!
那历历在目的场景就是我每个睡不着的夜晚翻来覆去的所想。
一次次心灰意冷一次次失望,那种感觉已经让我麻木。
这个世界,终于抛弃了我。
清脆的坠落声让我感觉浑身松懈,一切都要结束了,我摔下床,顾不得脊椎处传来的阵痛,解脱就在我的眼前,我只用伸手就可以够到那锋利的碎片。
那会像刀片一样锋利,在它接触我皮肤的那刻,红色的曼陀花会在这洁白的地板上蔓延。
我这样想着,颤颤巍巍的伸手去够那散落的碎片。
“程兮,你可以死,我不会拦着你死,但你死了就能解决一切吗?杀你儿子的人抱着你的丈夫睡在你的床上,你的儿子和你奔赴黄泉,孟婆汤一碗下辈子互不相识,这就是你想要的一切?这就是你这悲惨的一声。如果你敢死,我会瞧不起你。”
当我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玻璃碎片时,我耳边盈盈响起邹邢对我说的那些话。
如果我没有心有不甘,如果我就这么自暴自弃,死亡对我应该就没有那么可怕,可我现在,对死亡充满了畏惧。
两次在鬼门关徘徊的人,竟然还怕死,真是讽刺。
我收回了手,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邹邢交给我的按钮。在黑暗中我看不清按钮的颜色,我闭上眼,用尽身上的所有力气摁下那枚按钮。
他要来了,我知道的。
“程兮!”
在我丧失意识的时候那一刻,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再次醒来,又是黎明。
天果然不是突然亮的。
我侧脸,看着趴在我床沿边上睡的男人眉头紧簇,他那副愁容,应该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不知道受什么情绪牵引,我手指抚上他细长的柳眉,我的手指在他的眉上游走,替他舒缓眉梢的不安。
邹邢醒了。
我看见他双眼里的红血丝,就知道他定是为我忧虑的一整夜不怎么睡,我冲着他挤出一丝笑,是感谢也是抱歉。
“邹邢,我饿了。”
他顿时喜笑颜开,憋了这么多天的情绪在我的这一句饿了的话里全部溶解。
“行,我给你买粥,你这个身体刚开始进食不能吃太多。”
这是我绝食的第三天,从现在开始我要吃饭了。
粥还冒着热气,我喝的小心翼翼。原本他说要喂我,但被我回绝了。
我还有手,还没有惨到要被人喂食的地步。
因为我的态度太过坚持,他就由我自己喝了,但是他也没闲着,站在一旁像刚吃了蜜糖的孩子,只傻愣愣的笑,时不时的问我些没用的问题。
那些问题太过幼稚,真不像平时他能问出的,我也就一笑而过。
才半杯粥下肚,我竟然觉得自己的胃胀的有些想吐,太久没吃饭了,胃口都变小了。
“邹邢,帮我最后一个忙。”
邹邢似乎早就料到我要说这件事,他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次他没有骂我,反而十分淡定。至少比我预料中的淡定的多,他这几日对我的尖锐差点让我忘记了他本身是个极为温柔的人。
或许温柔只是他的表面,而现在才是他的真实。
“你要去陆静夕的葬礼,我已经准备好了,只是陆宛辰还不知道你已经醒了,到时候你不能光明正大的出面,只能跟着我悄悄的溜进去,必须提早离场。”
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谢谢。”
我对他是真心感激的,虽然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他要趟我这摊子浑水事,救我帮我为了我跟陆宛辰对抗,但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医生,但是陆宛辰确是高高在上的集团董事长,他只要动动口舌他就可能丢了工作,不知道他究竟在图什么。
“程兮,我问你,你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我放下了剩下的那半杯粥,真的喝不下了。
“等你儿子的葬礼结束,你想好怎么处置他们俩了吗?”
“处置?我想你是在开玩笑吧,我哪有这么强大的能力,我只是个高中毕业连大学都没上被家庭遗弃的弃夫,我又不是法官,我不能给他们判刑。”我脸上的笑简直比哭还难看,当然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只是从邹邢的那双黑眸中看出了我的大致轮廓。
“程兮,你真没用。”
“对啊,我就是没用,我太没用了,我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
“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个怨妇,但我不希望你像个怨妇,我希望你像个疯子,至少疯子还能分清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的语气满是无奈。
我自嘲,“如果我真的像个怨妇就好了,不像我现在连怨的勇气都没有,我怨我自己,可我又不能杀了我自己。”
邹邢靠近,直接将我揽在他的怀里,他将我抱的很紧,就仿佛他一松手我就会化为一抹烟缕消失。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他现在的举动,只能憋出一句话,“你放心,我不会死的,至少在死之前,我也要白新烨为我的夕儿陪葬。”
复仇。
这个年头一旦在心里萌生,就像是藤蔓一样生命力顽强,这种想法爬满了我所有的神经网,交纵错杂,我就像颗未出世的蚕蛹,被复仇织起的丝网不留缝隙的包裹着,行只单影的我被恨意吞噬。
“我会帮你,我答应过你了,我会替你替你的儿子夺回原本属于你们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还是将心中疑惑说出了口。
“因为。”邹邢沉默了。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但是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帮我。”
邹邢脸上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看来我猜对了,他帮我不过就是为了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邹邢迟缓的开口,“程兮,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我愣住。
这个结果,从来没有在我的意料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