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王满渡
川梁近2025-12-16 09:3212,565

  浚仪城北门,城防使刘文元正斜靠在箭窗下砍断钉在右下腹的箭矢,捂在腹内的闷痛随着铤杆摇动传遍全身,刘文元紧耸鼻梁揩掉一手的血,挺起身,继续指挥战斗。

  天宝十四载十二月四日中夜,风雪大作,叛军对对北门发动了三轮进攻,兵马仍不能过护城河,田承嗣大怒,又加数倍兵力围城,以砲车、弩机做掩,巨石乱飞,将城墙砸出数道缺口,穿梭其间的守军失去了屏障,瞬间被射成刺猬,刘文元亲自背负门扇修补城阙,身中数箭仍不言退,众将士大受鼓舞,射火箭反击,城下火海浮动,焦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

  丑初,敌军攻势稍歇,陈留守军趁此空当搬运砖石迅速补好缺口,时至丑末,张忠志察风向变化,立即下令纵火放烟,在火中掺入艾叶、砒霜,叛军利用风向窗口组织起新一轮进攻,时刘文元伤势过重,已无法指挥,副手左雷替之,浓烟如瀑,顺着大风铺天盖地而来,城头守军吸入毒烟,或自坠如雨,或呕吐流泪,趁着守势减弱,百十贼众负大木跳入护城河钉桩,左雷下令往河中投火脂,河面上顿时卷起大火,贼能生者十之一二,仍呼嚎向前,田承嗣见渡河有望,不顾风寒着甲执槊上阵,贼兵军心燎烧振烁,不少士兵扑进水中,拨开浮尸,冒着城上射来的箭雨死命泅渡,终于在寅初架好桥道,贼兵先锋砍断吊桥绳索,一应攻城军器得以推到城下。

  刘文元见势大惊,忙命人把自己抬到太公庙汇报战况,张介然闻贼兵已经渡过护城河,牙关紧咬,不住地握拳叩膝,良久无策。

  荔非守瑜问贼数,刘文元说毒烟太浓,望不清楚,估摸不下五千,人马还在不断增加。

  “按此攻势,军器三天便消耗殆尽。”刘文元闷声道,“使相,我们守不住,必须求援。”

  “求援之事已着云玄明去办。”荔非守瑜出言安抚,“陈留军久不习战,见贼势太甚,难免畏惧,熬过这一夜,可出城野战,不必惊慌。”

  刘文元心绪稍定,又汇报了伤亡情况。

  战事之惨烈已经超过预期,荔非守瑜按了按刀柄,点了一彪人马赶上城头观战,此时风烟已过,城下呜呜泱泱全是叛军,田承嗣顾今夜战损太甚,怒不可遏,命人将数十名灵昌战俘推至前线,当着陈留守军的面将这些战俘扒了皮,绑缚在竿梢威吓守军。

  城墙上不少刚征调来的新兵望着城下的血葫芦吓得两腿发软,荔非守瑜亲自执弓射杀数贼以振军心,但仍有不少士兵弃甲逃窜,荔非守瑜大怒,命人将逃兵拉到城下斩首。

  “怯战者,与贼论处!”荔非守瑜严诫。

  众兵士见督战官执法严苛,都自噤声,硬着头皮顶着。

  稍后,贼兵开始攻打城壁,两军弓矢飞射,宛如蝗虫过境,射落、扑地的士兵不计其数,混乱中叛军步兵拥数部轒輼至城下,碾着前军尸体扑向城门,抢凿门板、架梯登城、挖掘地道,情势无比危急。

  荔非守瑜见守军怯意初露,于是不顾劈头盖脸飞来的箭雨,亲自抄长柄大斧砍斫云梯,军心鼓振,纷纷举巨石檑木投砸敌军,或倾倒金汁脂油烫烧敌军,贼兵死伤甚众,数度不能进,战至胶着状态,两军将士皆杀成了血人。

  田承嗣虽莽,但得闻部队伤亡情况,也是目眩心惊,麾下的这支军队曾是安禄山征讨契丹等部的百战悍兵,开战以来,多次担任攻城先锋,从无败绩,他原以为打陈留也如打河北诸郡那样易如拾芥,却不料短短一夜连栽跟头,田承嗣气急败坏地登上高地瞭望战情,此时风向转变,余烟扑来,呛得他直不起身。

  “直娘的张老贼,杀进城去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田承嗣一双眼睛鼓得通红,望着愈攻愈颓的形势破口大骂道。

  “不必心焦,城破是早晚之事,再加数倍兵力扑上去,明早能取张介然的人头。”张忠志语在事外,不痛不痒道。

  现在陈留守军士气正盛,再这么不顾死活地拼下去,手下这点卢龙老兵迟早要被打完,陈留背后还有荥阳、虎牢、洛阳、潼关,打通这条线,制霸长安才能言胜,田承嗣貌似莽夫,其实心有机杼,不愿为他人做嫁衣裳,当听出张忠志不怀好意时,若有所指地乜了对方一眼,用鞭梢指着前方战火揶揄道:“好主意,就让张监军亲自上阵,吾儿孙见此,必奋勇争先,此城顷刻能破。”

  张忠志吓了一跳,忙应道:“我倒是想,就怕将士们不认张某这张脸啊。”

  田承嗣脸一冷,瞋目哼哼道:“知道就好!”

  张忠志一愣,才反应过来对方可能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回想共事时说的那些话,不禁泛起一阵后怕,赶紧顺着对方的心意道:“打了大半夜,我师已疲,属下闻崔将军明旦率兵前来,不如待合兵再战。”

  说罢,张忠志挑起眼皮瞟了眼田承嗣的脸色,见其紧着牙嘴唇翕动,似在暗骂,正想再解释几句,田承嗣忽道:“收兵!”

  浚仪城西向八十里外,云玄明单枪匹马闯入了王满渡南面的林子里,叛军十二骑紧随其后,林子背阴,积满了枯草和雪,马蹄被吃住,跑不出速度,很快就被贼骑咬上,前后拉扯一阵,玄明渐觉马力不支,听得身后的点蹄声却愈来愈近,玄明扭头扫了一眼,有三骑咬着自己不过一箭距离,冲在最前面的一骑已经朝这边开弓。

  嘣地一声,弓弦将雪花弹成雪沫,一道利箭觑着玄明后心就来,玄明大骇,慌忙闪躲,蓦地感觉左肩传来一阵隐痛,扭头一瞥,见一矢钉进左肩下方,箭尾耷拉着,刺的不深,玄明耸肩一甩,那支箭便落了下去。

  紧接着身后弓矢又开,玄明拨马朝左,几道箭矢唰唰飞进黑暗,刚躲过这一拨,左面又围上来三骑,也都躜进行了射击距离,不等玄明拨马,三骑就扯开了弓,玄明已无暇躲避,只把脑袋往马鬃毛里埋,听见几粒弹射声过后,玄明抬头,想冲进右侧的密林,一扯辔但觉被什么东西卡住,往下一看,只见一支箭穿进了马脖子,乌红的马血早洒了一地,玄明心一沉,这时马儿喘息声越来越重,速度也越来越慢,玄明不忍抽马,横下心来,绾着马槊,收了弓刀,拣块平坦处滚了下去,落地后蹬腿使劲往雪里拱,直到触到落叶才停下,敌骑未察,都赶着受伤的马儿追过去。

  听蹄声稍远,玄明从雪里钻了出来,一脚深一脚浅地想逃,却听林中响起一阵唿哨声来,当是贼骑发现了空马,用不了多久就会围过来找,玄明握紧马槊愣怔了片刻,忽然甩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没用的东西,又犯怂,见过羊追虎的吗?”

  深吸一口气,发起狠来,按眉四下望去,见不远处有株大槐树,朝树跑了几步,将水袋和背囊丢了,而后扑地一直滚到树下,撑着槊攀了上去,伏定后收槊换弓,拣了片视野,准备狩猎。

  未久嚓嚓的马蹄声聚了过来,西面先出现两骑,又从南面拥来三骑,其中两骑在前,一骑在后,玄明拉弓对准南面行在最后的一骑,嘣地一声,箭至人倒,前面的两骑拨马往后,西面两骑闻声也聚了过去,玄明不断默念“我是虎”,心越发地静,眼也越发地明,见四人围聚,连射了四箭,中间一人捂胸倒地,其余人如鱼惊散,倒地者未死绝,伸手呼号,玄明打算再射,忽见几骑围在四周不肯远离,心想贼必不会弃队友而不顾,于是忍住冲动,如虎卧草,搭箭勾弦引而不发。

  僵持良久,又见有几骑围来,被提醒之后皆自打马无规律地兜着,商量了一阵,几人取盾下马准备结阵救人,玄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不等对方合拢,抬弓便是一箭,这箭贯穿一贼左眼,贼阵大乱,散成一片,玄明抓住机会又出一箭,不中人,中马,马驰又撞翻了几人。

  玄明错了错牙,手指冷得没有了知觉,哈了几口气,换三指勾弦,望惊乱的贼众,抓住机会,又射了三箭,一箭中马,一箭中贼,但被胸甲挡下,另一箭射空。

  箭出太频,贼也终于觉察到玄明所藏的方位,数骑猛地朝槐树冲来,玄明数了数,来的有八骑,对准前面的射了几箭,贼箭亦来,但他们没摸清玄明具体方位,箭箭只朝树下去,哚哚哚地将树干扎了一圈。

  望贼趋近,玄明知此劫难逃,迅速从算袋里抽出纸笔,飞笔写下姓名、所属,末了又加一笔:明为国杀贼,死得其所。

  这时众贼已赶到玄明弃囊处,惊以为玄明就躲在树下,慢了几步,玄明趁机一气把剩余的箭都射了出去,只见贼散,不见贼倒。

  “老天爷够意思了,接下去就让老子痛痛快快地杀一阵吧!”

  说着玄明往手心啐了两口唾沫,使劲搓了搓,而后持马槊滑下树,大喝了一声:“爷爷在此!”

  这次追逐死伤甚众,众贼已是惊弓之鸟,忽闻树下一阵传来爆裂怒吼,皆自吓得到处躲藏。

  玄明大喜,初觉自己真得成了猛虎,狂号一声,操着马槊追了上去,贼骑惊散,不敢迎战,玄明血气更甚,踏到一名未断气的贼奴跟前,一槊将其刺了个对穿,怒道:“臊羯狗,叫你有来无回!”

  这一槊刺穿了贼奴的肺,血沫自口鼻不断地溢出来,贼挺着身子痛苦无比,玄明收槊,槊头却卡在肋骨当中,抽了几次不成,大怒,撬起槊柄用力捣了捣,贼奴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此时已有胆薄的贼骑悄悄溜走,剩余几个引弓来射,中玄明胸腹,玄明怒瞋,挥槊来杀,几人失了军心,鬼使神差地抽身就跑,玄明由着性子狂追了一截,忽想起来刚刺死的贼奴身上带着弓箭,烧沸的脑子又冷静下来,忙回身取弓,射死了几个把后背留给自己的逃兵。

  “逃者杀!”

  玄明吼道。

  贼骑不意一个唐兵竟杀伤自己数人,士气正低,又值深夜,跑远几步视野就丢了,回想林中恶战,皆自胆颤不已,三五聚在一起才敢回身去探,可等几人围回去时,只留下一地的尸体,那名悍勇的唐兵已不见了踪迹。

  陈留鏖战当时,崔乾佑已经拔营朝南,前线军报长了翅膀似的不住地飞来,尽皆在自己的庙算之中,故未做战指,只道再探再报,一直到收悉田承嗣收兵的情报时,崔乾佑才问田乾真,王满渡的奇袭部队预估什么时候能到。

  “快马报来已在城西三十里外,天亮前能到。”田乾真答。

  “现在什么时辰了?”崔乾佑望了眼天色,风雪未停,但东方已微微擦青。

  “约摸寅末。”

  崔乾佑稍稍思索,正声道:“命田承嗣部于平旦再次发动进攻,务倾其兵,不得俄延,再命同罗骑兵着即动身,游行围城,提防陈留军出城野战。”

  军令发出时,部队已过郭桥,崔乾佑下令放缓行军速度,他希望在车驾到达浚仪前收到城破的消息。

  荔非守瑜见敌军攻势虽然减缓,而增援却源源不断,料贼必定会在白天大举攻城,又察天色放明,立即向张介然提出了三条建议:一,放骑兵出城骚扰,以阻滞贼兵攻势,同时观察敌情;二,以浚仪渠为界修筑防御工事,以做退守计;三,拆毁城北部分民宅,使房屋之间距离拉开,以备敌军火攻,准备巷战。

  张介然听闻要准备巷战,抑制住满心惶然,问:“军使的意思是城要破?”

  荔非守瑜道:“破与不破都要做好准备。”

  张介然扶膝垂首,叹了几声,一夜听闻守城惨状,加之几日没怎么合眼,老人精神已萎,沉默良久,勉强支着身子道:“悉听军使吩咐,务为陈留除贼。”

  其实荔非守瑜也没料到叛军攻势竟会如此凶猛,别说一万人守不住,就是再派五万援兵来也未必能挡住,依照目前的态势,荔非守瑜预估浚仪城最多能只能支撑五日,不过他想尽可能利用陈留守军与叛军周旋一会儿,一来可以摸清楚敌方的打法,二来能顿挫叛军士气,三来能为援军争取一些时间。

  想到这里,荔非守瑜暗嘲自己对形势的误判,也对后方的虎牢关有了更深的担忧,那里的士兵与陈留军一样,从未经历过战争,更不知叛军有多么凶残,现在他竟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云玄明身上,如果他能及时带来援军,就有可能将叛军阻滞在汴州一带。

  顾张介然疲态,荔非守瑜担心其撑不住,一旦主帅倒下,守军意志就会瞬间崩溃,于是荔非守瑜又道:“太公庙就在前线,木石飞射,怕有万一,某建议使相移步公衙,细谋守城计划。”

  张介然抬颔,双眼里布满血丝,紧压着一双白眉,坚决道:“军使想让老夫食言?众将士进退皆在老夫一人,若真有万一,便令军使代吾!”

  时间紧迫,荔非守瑜不愿在送来推往上浪费时间,正色道:“守瑜必与陈留共进退。”

  兵司刘文元包扎好伤口,仍旧上城头指挥,此时城下贼兵越聚越多,刘文元命人加紧修筑城墙缺口,民夫将拆卸来的房屋柱子、门板及一应能用之物皆运到城下,与此同时,城北及浚仪渠等地防御工事也迅速开挖、修筑。

  两刻钟后,何无忌率陈留骑兵自东门出城,准备绕行扰敌,但没走多久,就被巡守城外的叛军骑兵发现,双方于晨旦时分在开封附近展开了交锋,轻骑对冲互有进退,可到叛军重骑兵压来时,陈留骑兵便如草遇秋风,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几合下来,阵型就被犁杀得七零八落,至于卯正时分,部分骑兵被叛军逼至汴水,陈留军别无选择,只能冒险横渡冰面,叛军在开阔的河面上对守军进行围猎,弓矢攒射如雨,人马嘶喊声混着呼号的风雪渐渐熄灭于鲜血的浓腥味中,须臾冰面上就铺满了尸体,贼兵下马争抢补刀,骑司何无忌见贼兵逼得紧,拨派了十骑回城报信,自己领剩余骑兵在汴河对岸与贼骑展开了冲斗厮杀,终不敌,何无忌背靠大树射尽弓矢,放走马匹后自杀殉国,时岸边有闻声出来观望的渔民,也被当成官军一并刺死。

  剩余逃出的骑兵慌忙遁进城壁,叛军紧咬不放,直到城头守军发动箭阵,叛军才大骂撤回。

  荔非守瑜得闻骑兵遇挫,知贼骑已将浚仪城围住,笃定对方将会发动更为猛烈的进攻,于是再次建议张介然移辕公衙,但张介然仍旧拒绝,荔非守瑜无法,只得吩咐张柯、苏义忠注意观察战情,随机应变。

  清晨,雪停,叛军近三万步骑于浚仪北郊集结完毕,城头守军望清敌军来势,皆自胆寒心颤,陈平世知城必破,于是背墙写下遗书,塞进城墙缝隙,刘文元、左雷等人纷纷效仿,未久田承嗣遣使劝降,张介然斩贼使以明抵抗之志。

  辰初,贼兵发动新一轮攻城战,数十部砲车齐齐发动,投石如雨,城上守军连露头的机会都没有,顷刻间,夯土质地的城墙就被巨石砸得到处都是缺口,守军再次失去屏障,不少士兵坠落城下,叛军在箭阵的掩护下迅速组织登城,刘文元无法站立,命人将自己缚于城墙上,挥斧砍杀贼兵,面中数箭,仍高呼杀贼,血流数升而死,张介然得闻战情危急,亲自登城指挥战斗,是时已有叛军爬上城墙,张、苏二人不能顾,皆持枪、槊杀敌,一时血染城壁,众将士大受鼓舞,连却贼势数度。

  惨烈的战斗持续至辰正时分,忽闻城南守军来报,城外出现了大批叛军,张介然大骇,忙呼来荔非守瑜策应,得闻叛军自西面来,一贯镇定的荔非守瑜也愣怔了半天,他考虑过叛军会迂回作战,因此将侦伺范围扩大至八角附近,但他决难预料叛军竟藏兵中牟,直接切断了陈留与荥阳的联系,等于说,即便云玄明将求援消息送到武牢关,陈留也等不来援军。

  这证明安禄山在进军河南之前做过充分的战略规划,手底下这些叛将也显然比自己想象中更会带兵,而非朝廷预判的那样,只是一群莽汉起事,情势已不可阻止地滑向失控,荔非守瑜没时间考虑太多,眼下的情况只能建议张介然分兵守城,可一旦分兵,北门必破,不过好在城北已做好巷战准备。

  “贼势不可当,使相抓紧移辕公衙,以筹备固守大计。”荔非守瑜再次建议。

  张介然度北城失守已成定数,黯然决定后撤,为了给修建城南防御工事争取时间,命陈平世率步兵三千留守城北,与贼巷战,一切部署妥当后,张介然在张柯、苏义忠的掩护下匆匆回撤公衙,荔非守瑜则仍坚持在前线督战。

  郭纳在后方一直关注着战事,见情势愈演愈危,几人聊兴渐无,都自绷着神情,紧张地听值房外的动静,当南门出现大批贼兵的消息传来时,郭纳再也坐不住了,忙拉着同僚商量对策,但手下这个几个文员贯来只会拍马屁、做官样文章,对于守战御敌事务一窍不通,诸曹、吏要么勾着脑袋不说话,要么摇头叹气、要么摊手互问如何是好……

  “你们这是想要把郭某的脑袋往外送呀!”

  郭纳愤愤地将茶杯往案几上一砸,青瓷盏托瞬间被砸得四分五裂,群羊们吓了一跳,虚怯怯地望着长官。

  “看你们平时一个个满腹经纶,谈起天来不是尧舜就是孔孟,怎么到关键时候都哑了呢?”

  见郭纳横肉颤颤的样子,众人更不敢言语。

  不见回应,郭纳只好点名,他把眼光往功曹李博脸上一甩,问:“李公,你是陈留的老面孔,说说看,现在该怎么办?”

  李博不情愿地站起身子抖了抖长袖,左看看右看看,但大家都躲着他的目光。

  “怎么,有什么说不得的吗?”郭纳催道。

  “没没没。”李博小声道,“听说老使相正从城北撤回来,我看战情到了这一步,陈留怕是难守住啊。”

  “问你怎么办,别给我说废话!”

  李博舂舂头,快速地眨了眨眼,正想开口,忽然脸一酸,始终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说呀!”郭纳瞪着一双鲶鱼眼吼道。

  李博无法,只好把脑袋一别,哭道:“降了吧!”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郭纳拍案而起,怒道:“李博,你不想要脑袋了是吧!”

  话已经说出口,李博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高声道:“张使相杀了田承嗣派来劝降的军使,我等已别无选择,不降就必死无疑,在座诸公,我问你们,都不怕死吗?”

  众人哪敢回答,李博只好将目光递给郭纳,结果郭纳也将眼皮一垂,做势气呼呼地揩着桌案上的碎瓷片儿,根本不应李博。

  李博见自己要被孤立,激动道:“好啊!不忠不义的话都让老夫说了,诸公心里想什么,不说出来,就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吗!”

  杜可为怕起冲突,干咳了两声,劝道:“李公言重啦,有谋出谋,有策划策,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李博见有人回应,抚着胡须长出了一口气,颜色也软了许多,恳切道:“我等为国不可谓不尽忠矣,大家都知道,其实张使相早先就觉察陈留守不住,也遣人求援过,可封常清呢?非但没派兵支援,反而派来一个督战官,这什么意思?这是要逼我们这些老家伙殉国表态啊!这是要拿我们的血去告诉后方将士,他们没有退路,只能拼死一战。”

  说到情深处,李博垂下两行老泪来,不住地拂拭着。

  “死简单,人固有一死嘛,但我等士人该有士人的死法,自然我们可以坚守到最后一砖一瓦,与贼血拼到底,换来竹帛上的‘清忠’二字。”说到这里李博从袖子里抖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晃了晃,又舒展开其他几个指头变成了掌,连着脑袋一块摇了摇,道,“但这就有用吗?守得住陈留吗?打得退贼兵吗?保得住两京吗?”

  李博一连几问,问得在座诸曹司一个劲地摇头晃脑。

  “既然不能,那我们又为何要轻率死贼?国恩浩荡,予我衣食,给我体面,到了危难关头,好,我一死了之,弃君王于不顾,罔社稷在身后,难道这就叫尽忠?”李博说得情绪激动,嘴角汪着泡沫,不住地抽动。

  “李公说得在理呀!”这时座下有人拍膝应道,渐而众人沸扬地议论开。

  “我们仓促就义上不能保社稷,下不能安父母妻子,只为贪个清忠的名声,余以为还不如投降,保存实力,以应国家之需。”

  李博这一番话说得动情,很快就得到了同僚的声援,计议降贼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郭纳全程盯着案头的铜镇尺看,瘪嘴不发一言,见大家聊得热烈,挑着眉头叹了几声又兜到窗边,背起手看着对面的雕花房檐,不住地啧啧。

  万吉见氛围烘托得差不多了,弓着腰趋到郭纳身边道:“太守息怒,李公这也是救城心切,说了些过火的话,但属下认为李公这是想以退为进,为光复我大唐江山做长远打算,河北诸郡不也是这么做的嘛!待贼势一过,我们再从后方袭扰,未尝不能立功呀!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是正是邪全凭后人一张嘴,古往今来,守战而死的人还少吗?结果有几人能留名青史?”

  听罢万吉这番话,郭纳终于沉闷地“唔”了声,点了点陶瓮般的大脑袋,似乎打定了主意,忽然他又斜眼对着万吉厉声道:“你什么意思?是说我郭纳贪名?还是说我郭纳怕死?”

  万吉对郭纳的心思再清楚不过了,眼睛勾成两道月牙,嘻嘻道:“太守赤心一片,天地可鉴,借卑职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这么看太守呀!卑职只是觉得李公说得在理,目下这形势,万无必要与贼硬拼,先熬过去再说,况且荔非军使也说过,封将军并未要陈留死守,只要能拖住叛军就行,至于怎么拖,拖多久那不是看我们嘛!”

  万吉把郭纳心里所想都说了一个遍,一方面他觉得万吉这个人心思玲珑,不得不防,另一方面,他又欣赏万吉的机灵,能在关键时候为自己排忧解难。

  见投降的话头被拱出来,郭纳假作万不情愿地挤着额纹,摇摇摆摆地走到柱子边,一手扶着柱子,一手捶着胸口,竟自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众曹司见长官哭泣,也都红了鼻子,三三两两挨过来劝慰,如是磨蹭了片刻,郭纳才将脑袋抬起来,用袖子印干了眼角的泪水,耸了耸鼻子,深沉道:“形势至此,我等本除却成仁别无二选,但感念家国恩荫,不敢轻率自决,欲以罪身如京师伏罪,以诫来人……”

  郭纳说着又哭了起来,座下也自哭了一阵,直至有人来报张介然回来了,值房里的哭声才停止。

  郭纳整了整仪容,准备去前堂迎接张介然,走之前问:“张使相杀了田承嗣使者,态度不言自明,现在就怕贼帅不纳降呀!”

  万吉道:“贼兵欲取城池,自然是越轻松越好,岂有不纳降的道理?”

  “不过,要降就得抓紧,一旦贼破了城,可就真的晚了。”万吉神色一冷,提醒道。

  郭纳思索了一阵,沉沉说:“既然如此,只好籍此下策,曲折救国了。”

  旋即又有人问:“张使相那儿怎么说呢?”

  “这倒是个问题,既然要降,还得张使相牵头,他老人家不答应,这事儿就行不通。”万吉道。

  郭纳心里有数,投降的事情张介然是绝不肯干的,就算张介然答应,荔非守瑜也会阻止,于是叹气道:“老柱国爱惜清誉,必不肯降贼,你们都有什么好主意能说通他老人家呢?”

  杜可为夹枪带棒道:“劝服老使相还不够,还得劝服封常清的军使,我看那荔非守瑜是个罔顾他人死活的人,必劝他不动。”

  “这可是件难事,依荔非守瑜的性格,说不定还要告我们的罪,封常清也不会信我们曲折救国,到时候里外不是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万吉拱火道。

  “不如先把两人软禁起来,递了降书再说?”这时座中一个年轻的吏员道。

  大家都在等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此话一出,立马就得到了众人的赞成。

  “城破就在片刻,容不得磨蹭,软禁老使相虽开罪上官,但事后说清,想必他老人家也会理解的。”杜可为道。

  “就这么办吧!”

  众人喧嚷起来。

  郭纳转着眼睛,左右良久,叩了叩案头道:“万吉、杜可为,你带几个狱吏去劝劝张使相,要注意方式,不要硬来。”

  万、杜两人领诺出了值房,接着郭纳又命李博写了封降书,一切齐备后,郭纳领着一班吏员自后门溜出,直朝浚仪南门去了。

  张介然刚到前堂没坐一会儿,正想召郭纳等人前来议事,忽然万吉、杜可为带着一众狱吏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将几人围住。

  张介然怒道:“万吉!你要造反!”

  万吉身子一勾道:“奉郭太守之命,请老使相移步暂避。”

  张介然心知郭纳变节,咬牙怒问:“让郭纳来见老夫!”

  杜可为道:“郭太守已率兵在城南抗敌。”

  “放肆!”

  张介然瞋目决眦,苏义忠、张柯拔剑就要砍,几个狱吏操长棍拥了上来,将两人制住,混乱中张介然趁机抽出匕首朝万吉投掷过去,这一刀正扎在万吉胸口,万吉大骇,扑地乱喊,场面瞬间乱了,苏、张趁势反扑,推推搡搡间杜可为稀里糊涂撞到苏义忠跟前,苏义忠一把揪住杜可为的头发,手起刀落,剁下脑袋,狱吏们都怕了,张柯冲开人群拿住万吉,将其脑袋按在凳子上提刀就要割,万吉吓得屎尿俱下,尖声求饶。

  “去阎王那儿求饶去吧!”张柯怒要下刀。

  这时张介然道:“张旅帅且留此人性命,问清楚再说!”

  郭纳党羽听闻事情败露,纷纷做鸟兽散了,张介然命苏义忠火速前往城南追擒郭纳,又传令召回行军司马陈平世,带兵重新控制了府衙。

  时值叛军攻势放缓,得闻郭纳叛变,荔非守瑜也匆忙回辔城南,这时张介然已从万吉口中得知郭纳叛变始末,知大势已去,为免城中储备资敌,当即命人将衙署资料、存粮、战具等一并放火烧毁,又加急遣散众人,以期光复。

  苏义忠快马追至城南时,郭纳已携降书缒城,与贼兵谈判,时城南守军已弃甲待降,义忠见大势已去,登上城头大骂郭纳国贼,又援弓遥射,郭纳惧怕,缩进叛军甲士群中,箭矢伤他不得,义忠气得把弦勒进了指头,竟一把将弓拉断,咬牙咒其不得好死,怒气冲冲地回马禀报,张介然得闻消息,心如死灰,即命人为自己卸甲,换上洗净的朝服,简单梳洗后移步邸舍,仍旧将孙儿赠予自己的“杀贼”木剑藏入袖袋,正襟危坐,以待成仁。

  荔非守瑜知张介然打算殉国,疾往内邸劝其往南退,但被老人拒绝了。

  此时的张介然神态反而怡然,不急不缓道:“老夫曾起誓,此处是某的天涯海角,但退出这衙署一步,便让老天绝我张家之后,情势至此,老夫不能欺天,但有一愿,还劳烦军使替老夫去完成。”

  荔非守瑜知张介然心意已决,于是道:“使相有话,但便吩咐。”

  “如果有机会,替老夫向陛下表白,介然守城不力,辜负圣心,愧对百姓,臣死有余辜,然独立虎狼环伺之中,臣未挫守军气势,率兵昼夜奋力杀贼,终不能敌,用人之过也,望陛下明鉴之。”

  老人一边口说,一边手书,旋即广都纸上行楷若飞,书罢张介然提笔省视良久,捉袖添了两笔,忽想到什么,又将添的几字涂抹掉,而后交给守瑜,郑重道:“以老夫之失蹄,为两京买个教训,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若圣人明察,则国家还有救……”

  荔非守瑜知张介然悔未杀郭纳,更知其意指朝中杨国忠之流,心中愤愤,本欲允诺要手刃郭纳,可顾虑强贼围城,能否活着走出浚仪尚未可知,何谈去百万军中取叛贼首级?故又将这意气之语寄下,嗣后再说。

  少刻,张介然将写好的三封家书交给荔非守瑜,央其捎去长安,而后静坐着良久无语,直至听闻城南传来兵马声时,张介然才长长地吐了口气,如释重负,走到门前轻声说了句:“新岁将至,愿吾邦胜如旧时。”

  这句话似对自己说,也似对荔非守瑜说。

  辰末时分,洪品、陈平世带荔非守瑜等人伪装成白雪霏伙计,藏入酒窖,伺机出逃。巳初,崔乾佑率兵自北门进入浚仪纳降,田承嗣欲纵兵烧杀抢掠,被乾佑以“财物易得,民心难抚”之由阻止,后崔乾佑移辕公衙,备酒宴邀请浚仪豪右共商城防交接、赋税征缴及治安维系等要务,席间明令约束军纪,宣示安民之策,又着参军录簿清点府库,遣偏将分巡各城门守备。

  浚仪士绅见崔乾佑治军严整,皆对安禄山隐生归顺之心。

  云玄明突围后,尝试绕过王满渡,向荥阳求援,然而贼兵在中牟南北皆布设了岗哨,有大批游骑日夜巡逻,还有贼骑搜捕自己,玄明自度伤重无法过关,只好拨马取小道向东往浚仪赶,行至八角附近见一白衣黑面的老人负箧夜行,身材极瘦,后头缀着一群流民,也都瘦得不成人样,在风中飘飘,纸片儿似的,行得尤其艰难。

  玄明下马问老者从哪里来,老者答是开封城郊的农户,还说贼兵在中夜大举攻城,战事惨烈,恐官军不能敌,故是出逃。

  玄明心一沉,想浚仪也回不去了,如今孤立在此,进退两难,实在不知再作何计划,只任胯下马儿驮着逆着流民往东走,迷迷糊糊行了一晌,闻道旁鸮鸣凄厉,玄明猛从神思中惊醒,察四际流民都已走空,自己一人一马孤零零地陷在便道中央,又忽然想到往西都是贼兵,赶紧打马回身去追白衣老者,然而跑了一里地都只有白茫茫一片,哪有半个人影,当回身时才见路旁起起伏伏尽是坟丘,近处一株古柏下杵着半截石碑。

  “遮莫撞鬼了?”

  玄明头脑愈发地清醒,感觉伤口一阵紧一阵地发疼,心知再这么奔下去血迟早要流尽,下马靠着石碑重新包扎了伤口,往水囊里塞了几把雪,静了一阵,听闻西面隐约传来一阵蹄浪,玄明心一紧,知是贼骑黏上来了,忙跌跌撞撞爬上马,可四下却寻不见逃路,做梦似的,觑着白衣老者和流民来的方向张去,见有条一人宽的小步道隐在树丛当中。

  玄明眨眨眼,打定主意,下马看残碑,字迹漫灭不可辨,只能看清一个郑字,玄明跪地对着残碑拜了三拜,道:“云某已是无路可走之人,郑老丈有心救我,若能得活,日后必来答谢。”

  说罢催着马钻进小道,曲折穿过林子,行了五六里路,蹚过几条河道,地势愈低,见野草漫天,唰唰啦啦地响个不停,见是个藏身的好去处,玄明又谢了回郑老丈,牵马埋进芦苇荡,行不久至一处洼地,见边缘跳着一抹灯火,细看岸边斜着一片船屋,玄明大喜,把马和长兵藏好,只带了柄伴身短刀,摸到船边,叩了叩门,屋内的灯火倏尔便灭。

  玄明道:“路过的,天冷,找个地方避避。”

  里面窸窣了一阵,一个男人答:“边上有条破船,可以避风。”

  玄明向两边瞥了眼,栈桥边果然斜翻着条鼠船。

  “谢了。”

  玄明摸些碎钱丢在船板上,去芦苇荡里取了弓箭和水,把船拉到桥下避风处,牵了一圈细麻绳,挂上铃,这才囫囵钻进船篷里,裹紧毡布,小心翼翼地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篷外忽然抢来一阵急促的铃声,玄明睡觉也怀着弓箭,铃声刚起便醒,探出半个身子,见一道影子挺着尖刀正兜头往船上钻,玄明大喝一声,松松勾弦瞄准人影,人影吓了一跳,回奔时失足落进洼地里,扑腾着要逃,玄明松指飕地一箭射出,中其小腿,人影一歪摔在泥里,慌乱地往前挣,玄明掣刀赶上去一脚踩在其背上,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搭,瞋喝:“好贪心的贼,已付你房钱,为何害我性命?”

  “好汉误会,昨夜迷迷糊糊,以为是鬼,心中好奇,摸过来看看。”人影答。

  “鬼你爷娘,割了你舌头。”

  人影见糊弄不过,只好继续哭着告饶。

  玄明无意杀他,问:“你是什么人?”

  人影自称是开封南郊的农户,有一年闹旱、蝗,村里饿死了几十口人,他见活不下去,干脆弃了家业逃到城里谋了份酒保活计,后来因为赌钱债台高筑,被东家辞退,混在浚仪城中零星接些黑活儿,最近听说叛军打得狠,这才逃到水泊里避难。

  问有无同伙,人影答:“便有半截伴当也不会被好汉治住。”

  “叫什么?”

  “郑船儿。”

  听对方姓郑,玄明想起指路的白衣老汉,动问:“郑老丈是尔何人?”

  郑船儿一怔,翻过身来,时天色擦亮,惊见玄明一身戎装,吓了一跳,忙拱手称军爷。

  “少客套,说,认得郑老丈不?”

  “何止认得,是吾家阿翁,五年前就死了,你怎知道?”

  玄明愈觉怪异,略说了先前遭遇,又问郑老翁埋在何处,墓碑是否断了,郑船儿也惊怪,竟都能对上。

  “是老翁救了我。”玄明长叹,收了刀。

  郑船儿嘟囔着奇怪,慢慢坐起,歪着脑袋去看箭伤,因为射得轻,郑船儿又打着绑腿,刺得不深,稍稍用力就拔出来了,又打量玄明浑身是伤,问:“官军?”

  “送信的。”玄明两道浓眉拧成个“一”字,朝西望,天与大地阴沉沉地黏在一起,沉沉道,“贼兵占了中牟,切断陈留退路,信送不出去,援兵也来不了。”

  郑船儿哼了声,颇为得意地说:“听说贼兵要打陈留,我早早屯粮躲在此间,还真被我料中。”

  “你怎知道?”玄明问。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玄明不应,冷着脸依旧朝西面望。

  郑船儿自讨没趣,道:“这一路来,官军就没胜过,但管事的尽说胜了,若不是前阵子往北有个差遣,见着贼军的厉害,也差点被官府蒙骗了。”

  说着,郑船儿抬头问:“你说,官家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玄明答不上来,只道:“上面人的计划,我一个杂兵怎知道?”

  郑船儿唉了一声,黝黑的瘦脸上多了些愤懑与哀戚,蓦然问:“你知道吾阿翁怎么死的么?”

  玄明摇摇头。

  “被官兵打死的,那年旱得大地冒烟,官府来催粮,阿翁带着人去商量,结果不知道闹什么矛盾,一伙人都被打死了,公衙没了公心,百姓自不向着他们,贼军因此百战百胜。”

  郑船儿这句话说得无力,玄明听着,心里却似挂了两只秤砣。

  “我与你官兵原本是有血仇的。”郑船儿站起来,“但既然阿翁显灵,必是要我救你性命,船里有金簇药,还有余粮,你躲一阵,待贼兵过了陈留再逃吧。”

  玄明想解释自己并不是逃兵,但转念想即便说通又能如何,于是只抱拳道了声谢,进船屋潦草将伤口都清理了,施了药,又吃了些东西,始觉周身来了些气力,时天已大亮,玄明问浚仪方向,郑船儿指向东北。

  “现在怕是座死城咯。”

  郑船儿打了个哈欠,在甲板上抻着腰,忽见玄明穿戴好盔甲从屋里出来。

  “做什么?”

  “回去。”

  “疯了,回去送死吗?”

  玄明不答,只问:“若贼兵围了城,有什么办法能进去?”

  “魂儿能进去。”

  玄明出了口气,扛着槊跳下船,从草窝子里牵出马,将一身值钱物件都丢给郑船儿,抱拳道了声谢,转身便走。

  郑船儿呆了半晌,见玄明走远,喊道:“城东有条水渠,能进城。”

  一人一马在芦苇丛中停住,西风卷起雪沫子,把天地衬成了一幅灰蒙蒙的画。

  郑船儿问:“你进城做什么?”

  “救一个人。”玄明答。

  “救得了么?”

  “那就多杀几个贼。”

  听着这话,郑船儿觉得这个军士不一般,啧了一声胡乱从船屋里取了把刀,别在腰上,锁好门,小跑着赶到玄明身边,道:“我来带路。”

  玄明本要拒绝,但顾虑一时难找到进城的隧道,恐俄延了时机,故道:“引某到洞口你便走。”

  “再说。”

  玄明狐疑,问郑船儿为什么要这么做,郑船儿答:“信吾家阿翁。”

  玄明摇头笑了,拉郑船儿上马。

  “相好陷在城里?”坐定,郑船儿问。

  “不。”玄明思考了片刻,答,“是虎。”

  郑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再问时玄明已策马飞奔起来,穿过厚厚的芦苇荡,直飙向浚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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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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