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第一天，晨会室的冷气让史琪打了个寒颤。尽管室外温度已经突破三十度，她依然穿着米色高领衬衫，扣子严实地系到最上面一颗。
"这是新来的史琪，以前在互联网大厂写代码的。"店长张伟介绍时，五个男销售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其中最年长的那个叼着烟，从脚到头打量她一遍，目光在她脖子上停留了两秒："程序员？这行要体力，你扛得住？"
"王强，咱们连续六个月的销冠。"张伟拍拍史琪肩膀，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以后你跟着他学。"
茶水间里，史琪接水时听见隔断后传来压低的声音："看见没？那种病恹恹的，脖子上还有疤......""甲状腺癌吧？我姑就得过，整天喊累......"伴随两声意味深长的咳嗽。
下午三点，史琪跟着王强去带看样板房。盛夏的毛坯房像个蒸笼，汗水顺着她的脊背往下淌。王强突然把客户引向未完工的消防楼梯："顶层视野更好，值得一看。"二十八层，没有电梯。爬到十五层时，史琪感到熟悉的眩晕——这是甲减症状加重了。她抓住锈迹斑斑的栏杆大喘气，听见客户小声问："这姑娘没事吧？"
"娇气。"王强拧开矿泉水递过来，瓶身上凝结的水珠砸在地板上，"IT行业待惯了，吃不了苦。"
回公司的出租车上，王强突然扯松领带："明天有个大客户，你别跟了。"他没看史琪，"看你今天那样子，别把单子搅黄了。"
那天晚上，史琪在病历本上记下新出现的症状：心悸、乏力加重、偶发手抖。医生潦草的字迹在旁边批注："TSH值偏高，调整药量至125μg"。药片倒在掌心，她想起医生说的"终身服药"，突然把药连同眼泪一起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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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复查恰逢季度考核日。彩超室里，冰凉的探头压得手术疤痕隐隐作痛。
"右侧淋巴结肿大，边界不清，可见微小钙化。"医生推了推眼镜，鼠标在图像上画圈，"典型转移征象，建议穿刺。"
史琪攥紧检查单："明天能来吗？"
"要带客户......"她声音越来越小。
医生突然提高音量："你知道甲状腺癌转移的五年生存率是多少吗？"又在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后缓和语气，"算了，给你改约周五。"
刚出诊室，手机响起。是李明，她大学同学，现在在某投行做VP。"我和未婚妻临时有空，想现在去看看那套学区房。"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下周就要出国出差，就今天有空。"
史琪看着"穿刺活检知情书"上列出的风险：出血、感染、喉返神经损伤......她深吸一口气："一小时后见。"
售楼处空调开得很足，史琪却不停冒冷汗。当李明问"这套得房率怎么计算"时，她突然发不出声音——这是术后第一次喉返神经水肿。她慌忙掏出手机打字，手指却抖得输错三次密码。
"你脖子......"李明的未婚妻小琪突然指着她松开的领口。疤痕暴露在灯光下，像条蜈蚣。史琪条件反射去遮，手肘碰翻了水杯。
"对不起，我甲状腺手术......"
"我小姨也得过！"小琪竟兴奋起来，"现在活蹦乱跳的，还跑马拉松呢！"她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我们看过五家中介，只有你没忽悠我们买最贵的。"
签意向书时，史琪的手抖得握不住笔。李明犹豫着问："你确定不要紧？"她摇摇头，翻开自己做的客户分析表，突然福至心灵："其实7号楼203室下周会释放折扣，同样户型能省12万。"
这个判断来自她熬夜做的数据模型——分析过去半年该楼盘所有优惠房源的特征规律。当她把彩色编码的分析图推过去时，李明眼睛亮了："这比我们投行做的估值模型还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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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倾盆而下，史琪在公交站台瘫坐下来。手机接连震动，一条是体检中心发的："穿刺安排确认：周五14:00"；另一条是张伟的："李明这单算你的，提成八千六。"
雨水顺着站台棚顶的裂缝滴落，在她脚边积成小水洼。史琪摸到脖子上的疤痕，第一次觉得这道疤或许不必隐藏。就像她给数据模型写的注释：异常值往往最能揭示真实规律。
周一晨会，当王强阴阳怪气地说"女销售就是好做"时，史琪突然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疤痕暴露在众人视线中，会议室瞬间安静。
"甲状腺癌全切术后。"她声音因神经损伤而有些沙哑，"但不影响我演示客户分析系统。"电脑屏幕上，数据模型正闪烁着令人信服的光芒。
张伟突然拍桌："总部要搞数字化改革，就派你去培训！"他顿了顿，"那个......你身体扛得住吧？"
史琪摸了摸脖子："医生说，适度工作有利于康复。"这当然是谎言，但她已经学会在生存与生活之间寻找平衡点。就像她模型中那个关键参数——不是房价，不是折扣，而是"客户真实需求与房源特质的匹配度"。
晚上加班时，李明发来消息："小琪闺蜜也要买房，点名找你。"史琪望向窗外霓虹，想起今天拿到的穿刺结果：良性。楼宇间的灯火像一串串代码，而她终于读懂了生活的某种算法——不完美，但足够真实。
她打开新的Excel表格，开始建立客户转介绍分析模型。颈部的疤痕在显示器冷光下若隐若现，像个月亮形状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