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周有些失态。
有些丢了一部之首的体面。
如是市坊之中锱铢必较的妇人。
宋应昇站起:“黄大人,在下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行那牟利的事情,这些钱,的确都是收回来的,您……”
话没说完,黄道周就粗暴的打断道:“几十万两银子,清一色的粗制滥造,你还敢说是收回来的,你当真是把本官当成傻子了吗?”
“在下不敢,我的意思是…”
“我不管你什么意思。”黄道周再次打断道:“总之,你拿着这些个破铜烂铁,别想从我这里换走一文钱。”
宋应昇暗叹一口气,见黄道周连话都不让自个说,十分无奈道:“大人真不给在下换?”
“不换,绝不可能换。”
黄道周斩钉截铁道。
宋应昇苦笑的摇摇头:“那只好劳烦大人,跟在下进趟宫,让皇上主持公道了。”
黄道周怒极反笑:“你还敢说公道二字,好,这就进宫去,我到要看看,你跟皇上怎么交代。”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户部,直向着兴平殿去。
朱慈烺批阅着折子。
门口的黄门进来,至殿中道:“皇爷,户部的黄大人和钱庄的宋大人求见。”
朱慈烺头抬也不抬:“让他们两个进来。”
黄道周大步进来,自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愤怒的气息。
“臣,参见皇上。”
两人一同行礼。
宋应昇的语调很正常,但,黄道周就像是吃了枪药,口气非常的冲。
朱慈烺放下笔,用手指了指椅子的方向,待宋应昇和黄道周坐下,他这才笑呵呵的问道:“黄卿,出什么事了,怎的把你气成了这样。”
不问还好,一问,黄道周心里头更是来气,他瞪了眼宋应昇,站起身来道:“皇上,臣斗胆,请皇上差人,彻查钱庄上下。”
听的这话,再看看黄道周气呼呼的样子,再看看宋应昇老神在在的样子,朱慈烺心里头大概也猜出是因为什么事了。
他仍旧带着笑道:“怎么了,为何要朕彻查钱庄?”
“臣怀疑,钱庄之中,有人徇私牟利……”
黄道周将事情大概说说,而后,从腰间掏出几枚铜钱和碎银递了上去。
朱慈烺从朴喜手中将钱接过,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
也许是害怕皇帝看不出这钱的问题来,黄道周将留在自个手里的那枚铜钱,高高举起来,待朱慈烺看过来之后,他一使劲,将举起的铜钱掰成了两节。
“皇上,您看看。”黄道周唾沫四溅道:“这还算是钱吗,轻轻一掰就成两节了,天启朝的钱再差,也绝不会劣质成这样,这…这根本就不可能是朝廷铸的钱。”
“这钱里头的铜含量,怕是连半成都没有,这必是宵小之徒,贪图利益,私下偷偷所铸,臣请陛下,严查此事,就那等胆大包天之徒,绳之以法。”
宋应昇偷偷瞄了眼皇帝,心中暗道:宵小之徒就在你跟前坐着呢,这天下他最大,谁能把他绳之以法了。
朱慈烺脸上升起尴尬之色,不过,也就是短短一瞬间,他的神色就转而变得正常。
“宋应昇。”
“臣在。”
宋应昇赶忙站起,朱慈烺扫了一眼,淡淡道:“怎么回事,你们钱庄,真的有人敢行监守自盗之事吗?”
“回皇上,臣拿性命担保,钱庄之中,绝无人敢如此,这些钱,确确实实都是从百姓手中收上来的。”
“臣知道质量是差了些,但也确确实实是当年朝廷发铸的钱。”
“荒谬…”
黄道周冲着宋应昇喝道:“我天启二年中进士,后入翰林院,在翰林院待了一年之后,就被借调至户部当差,一直到崇祯年间,老夫才离开户部,这天启朝铸的钱什么样,老夫清楚的很,此钱绝不会是朝廷所铸。”
宋应昇冲着朱慈烺道:“皇上,天启元年,西南爆发奢安土乱,至天启五年,土乱愈演愈烈,为了尽快平定叛乱,当年,朝廷下旨,特许西南各省自行铸钱,筹集资金平判。”
“这钱,便是当年地方上,自行铸造的钱,在广东、广西、云南、贵州以及四川,流通着大量这种地方钱,虽然不是朝廷发铸,但因有着当年朝廷所许,所以百姓拿着这种地方钱来,臣也不得不给换了。”
朱慈烺点点头,转看向黄道周:“黄卿,天启年间的事,朕知道的不多,这事你可知晓?”
黄道周眉头一锁,在脑中回忆片刻后,迟钝的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这钱,的确就该换,不能说,不是朝廷铸的,就不认账了。”
朱慈烺说完,黄道周张张嘴,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从兴平殿出来,黄道周还是不高兴,宋应昇顾虑道,他这钱庄以后跟户部打交道的地方还多着呢,跟黄道周不易弄的太过僵硬,于是跟在后头笑着说了两句好话,黄道周虽然没给个什么回应,但脸色也放缓了许多。
回到户部,黄道周心不甘情不愿的,给宋应昇写了个条子,拿着这道条子,宋应昇顺利的从国库之中支取出了五十两崭新的银元。
带着拉着银子的车队离开户部,宋应昇兜兜转转,饶了一大圈后,来到了接官亭码头。
杨森早已在这侯着了,宋应昇从五十万两银子中,点出三十万两来,交给了杨森。
银子被一箱箱搬上准备好的商船,之后会送去海南,宋云那边收到银子之后,就会开始征召民夫。
“宋大人,有劳了,那过两日,咱们再见。”
杨森笑呵呵的拱拱手。
海南那边,总计要拨付两百万两银子,今日这三十万两,只是头一笔,之后,还得要去户部,再套上几笔钱,一想到黄道周的那张臭脸,宋应昇都有些惆怅。
另一边。
在黄道周和宋应昇离开之后,朱慈烺也换了身衣服,带着两队侍卫出了宫。
他的目的地,是长洲岛。
经过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长洲岛大营中的那些个雇佣兵,已经掌握了所配发的武器,也了解了明军的各项规矩,身为军团长的迈克斯,也跟底下那些人过了磨合期,所以,他们是到了出师的时候了。
外籍军团总共编为八个团,由军团长直接统率,他们的武器装备,都按照明军的制式标准配发。
本来,朱慈烺想着,在团一级不给配发重型火力,比如五雷神机、比如迅雷铳和火炮,只在军团一级,配置一个炮营,这样安全一些,就算出了什么乱子,也容易控制些。
毕竟这些个雇佣兵,都是为了钱而来的,他们能拿朱慈烺的钱,对朱慈烺表示效忠,那么也能拿别人的钱,对别人表示效忠。
所以,对于这些雇佣兵,朱慈烺心里头是不放心的,但是,他又考量到,废了这么大的劲,将这些个人招来,就是为了打仗的,要是在武器上予以控制,那折腾这一场是图个什么。
最终,秉持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朱慈烺还是给他们完完整整的配发了武器,不过,他也不是没有留后手,这外籍军团的弹药储备,只维持大战十日的量,并且,除了主官之外,负责后勤的、监察军纪的,都是从五军都督府选派的人,在军团司令部中,除了迈克斯指名要的那几个老部下之外,其他位置上的都是汉人。
对于外籍军团,朱慈烺也不说什么废话,只给他们言明一点,只要听自己的话,只要作战凶猛,绝对不会在钱上亏欠他们。
一番训话结束后,朱慈烺大手一挥,直接先发了三个月的响银,看到白花花的银元,这些个雇佣兵,一个个眼睛都放起了亮。
之后,朱慈烺和迈克斯以及一应中高级军官,在会议室开了一个小会之后,朱慈烺就回了南宫。
他走之后,迈克斯以军团长的身份,下达了自己的第一道命令,放假十日,各团官兵轮流外出。
自从被招募来之后,这些个雇佣兵,就一直待在长洲岛,根本没去过广州城,首先得到外出许可的一团和二团的官兵,一窝蜂的向着广州城涌去,他们的目的地基本都是一样的,拿着刚到手的军饷,直奔着各大青楼去。
一连十日,广州城中的各处窑子,基本被金发碧眼的夷人给包场了,这倒是在坊间也引起了些议论来。
佛朗机夷人不是个稀罕事,可一次出现这么多的洋人,并且还都全都奔着窑子去,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城里的人都议论着这些个洋夷到底都是从哪里来的。
在各种猜测传闻中,十日时间一晃而过,天天出现在窑子里的洋夷突然不见了踪影。
按照朱慈烺的命令,外籍军团开拔前往南京,防备鞑子和左良玉以及顺军。
喧闹了许久的长洲岛大营,又突的陷入了寂静之中,不过,也没安静几天,很快,工部派遣来的一队工匠,进入长洲岛大营,在一番整修之后,原先用来存放弹药的几间房子,被整改成了可容纳几十人的教室。
当工部的人离开之后,长洲岛大营的牌子,也被换成了大明皇家军官学校。
这一天,汤国柞一大早就来到了五军都督府,他直接向着中军都督府而来。
中军都督朱大典,应该是提前就得到了吩咐,见汤国柞进了公房,他也没问汤国柞来干什么,直接笑呵呵的拉着他寒暄了起来,两人有说有笑的,等到说的差不多了之后,一个卫兵抱着身崭新的军服进来,在那军服,还放着一份任命状。
“军官院校的院长,是皇上亲自兼着,足可见皇上对这军校,那是看重的很,汤侯爷今日被任命为副院长,以后之前程,不可限量啊,在下,先恭喜侯爷了。”
汤国柞摆摆手,嘴上说着谦虚的话,但那脸却是早已经激动的通红一片了。
从朱大典这离开,汤国柞顺便着又去了趟军机处,虽然说,军校跟军机处没个什么关系,但军机处统率天下兵事,大家都是在武官这一行里混的,拉拉关系总是没坏处的,况且,五军都督府和军机处都在一个院子里头办公,左右不过多走两步路的是。
汤国柞进来的时候,三个军机大臣都在,汤国柞笑呵呵的依次问了个好,路振飞倒是给面子,笑着还恭喜了两句,但是常延龄和徐文觉,却是没说个什么,只是不冷不热的拱拱手。
见这两人的反应,汤国柞也不好在军机处多待着,随即就借口有事告辞了。
之后,他又向着南宫去。
朱慈烺跟他交代了些事情后,就让他回去了。
回到家中,站在镜子前,看着一身得体的军装,尤其是肩膀上得那颗金星,闪闪发光,稍稍都有些闭眼睛,汤国柞的脸上,难掩兴奋。
升官发财,人生大喜,汤国柞想要摆场宴席,将跟自个关系好的那几个老朋友,全都叫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他在家中筹备着宴席,让家里头的管家,挨个上门去请,大半天后,宴席是都准备好了,但是管家却是独自一人回来的。
“老爷,您让小的去请的那几家,他们…”
瞄了眼汤国柞的脸色,管家决定还是撒个善意的谎言,给自家老爷留几分面子。
“他们恰好都有事,抽不开身子,说过两天再上门来。”
汤国柞脸上的喜色渐渐消散,他让管家去请的,是保国公朱国弼,灵淮侯李祖述那几人。
原先,汤国柞和他们,可以说是共进退,关系好的能穿一条裤子,他们都是什么样的性格,汤国柞心里头清楚,他知道,这几人,八成是要和他绝交了。
前些天勋贵那件事,汤国柞在里头扮演了个什么的角色,根本不是什么秘密,都是勋贵圈子的,孙维城等人想做什么,朱国弼那几人虽然没有参与,但也收到了风声。
他们知道,孙维城联络了汤国柞,然后,皇帝让汤国柞去拿人,这里头的故事,用脚指头也能想得到。
汤国柞说翻脸就翻脸,说出卖人就出卖人,这等一点义气都没有,一点道德都没有的人,谁会愿意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呢,朱国弼那几人,又怎么还敢跟汤国柞来往呢,说不准,哪天汤国柞又悄悄的把他们给卖了。
汤国柞心里头十分的难受,他独自一人喝着闷酒,他知道,从今儿开始,以后他汤家,就被踢出勋贵圈子了。
唉…
望着头顶的圆月,汤国柞长长的叹了口气。
………
另一边。
北京。
马士英的心里头,现在也很是复杂。
看着皇帝的信,这位马阁老,只觉得心里头悲愤不已。
心里一番破口大骂之后,马士英带着皇帝的信,来到了多尔衮这里。
“哈哈哈……”
多尔衮一通大笑,拿着手中的信,高兴道:“明皇还是明事理的,如此一来,我大清和大明,就是真正的兄弟之国了,私下里,明皇还得称太后娘娘一声姑母。”
这话听的很是刺耳。
马士英心里头气愤不已。
他强忍着怒气,开口问道:“王爷,既然吾皇都已经答应了和亲之举,那咱们,是不是可以正式签订盟约了。”
“这是自然。”
多尔衮点点头:“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现在只需要签个字就好了,明日,明日咱们就祭天告祖,歃血成盟,正式签订盟约,以后我们两国,永世交好,绝不动刀兵。”
马士英觉得耻辱的点了点头。
到了第二天。
清庭这边,以摄政王多尔衮为代表,大明这边,以阁老马士英为代表,两方在天坛,正式签订盟约,自即日起,大明和大清,结为盟友。
这消息一出来,天下震动。
首先收到风声的,是山东这边。
山东的处境,之前就很尴尬,北边是大清,南边是大明,西边是左良玉,被夹在这三方之间,可以说是四面受敌,李自成派派屁股跑回了陕西,他是指望不上了,所以,山东巡抚王振飞,一直在琢磨着,改弦易辙的事情。
王振飞想弃了李自成,转投于大清或者大明,在这两方之间,王振飞摇摆不定。
原先,王振飞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在李自成拿下山东之后,他跑了跑牛金星的关系,最终成功当上了这大顺朝的山东巡抚。
他这可算是正儿八经的从贼了,要是在转归大明的话,王振飞害怕被秋后算账,所以投大明,他心里头很顾虑。
投大清的话,倒是不用担心秋后算账的事情,并且,大清的势力现在还不强,他要是带着一省之地投降的话,那么必然会得到清庭的重用,这以后的前程,肯定是要比到大明那边好的,所以,对于王振飞来说,投大清最为有利,可是,王振飞说到底也是读四书五经出生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骨子里还是有几分民族情怀的,剃发易服,王振飞又狠不下这个心来,所以他一直摇摆不停,在大清和大明之间无法选择。
现在,随着大清和大明结盟的消息一出来,王振飞心里头再无顾虑,当即就差人去北京,跟多尔衮表孝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