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墨跟着李胡的第一天,就毕恭毕敬地喊起了“师父”,李胡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受用,眼下沉墨身为他的‘嫡传弟子’,少不了要受他的耳濡目染。
“打官司其实一点也不难,关键是你要学会如何巧妙地找到法律漏洞,维护你的当事人。”
“不能因为你的当事人不是好人,就拒绝帮他辩护,我倒不是为了钱,咱们不能区别对待,你说是不是?”
“只要跟着我好好学,以后所里一定有你我师徒二人的半壁江山!”
类似的言论沉墨每天都能从李胡的口中听到,沉墨敏锐地察觉,李胡似乎处在一种纠结的情绪中。
其实李胡的顾虑很好理解,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有数。凭着资历老,事务所里的年轻一辈不会明目张胆的编排他,但私底下说他没道德,无下限,见钱眼开,这样的言论都屡见不鲜,这也是他向来形单影只的主要原因。他留下沉墨,其实也是想在所里培养一个‘自己人’,虽然沉墨的表现算是通过了他的“第一关”,但他仍有顾虑,比如沉墨会不会跟其他人一样表面上对自己恭敬,实则根本对自己的行径嗤之以鼻,不会沉下心来学自己那套敛财的本事。
在他看来,沉墨年轻有干劲,沉稳又睿智,且一进所里就指明要跟自己,与自己的从业理念必定是契合的,是最佳的培养对象。单凭他在周巡一案上的魄力,就能看出这小子如果好好引导,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他一面想着如何调教好这个潜力无限的徒弟,另一面仍免不了对沉墨言语试探。
“小沉啊,你是为什么要干律师这一行啊,你看你长得那么好,去开个直播做网红,名利双收不好么,非得干咱们这份苦差事。”
沉墨答得也十分谨慎。“网红做不长久,我家里上有年迈的母亲,下有不经事的小妹,还是找份正当职业可靠。”
按辈分,梅姨确是沉墨的母亲那一辈,小水比他小,叫一声小妹也不冤,况且这二人眼下确实赋闲在家,这么说没毛病。
李胡对沉墨的答案非常满意,目光长远,家中有负荷,有一定的见识,也有捞钱的动力,是可以培养的好苗子。
“不错!是个顾家的好小伙,咱们这行熬的就是资历,只要你安心跟着我混,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他瞥了一眼沉墨,斟酌着用词,“甚至更早,你妈妈和妹妹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李胡言止于此,每当提及家庭,他总会显得十分沉重。
沉墨听所里的人提起过,李胡也曾有过美满家庭,好看的妻子,可爱的儿子。
但谁也不曾料到,每天替别人打官司,见惯了无数婚变场面的他,有一天会上手处理自家的离婚诉讼案。
妻子出轨,男人的自尊让他本能地想要让那对狗男女付出血的代价,但身为律师,多年从业的理智让他思虑再三,得出的结论竟是精神的折磨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
他决定离婚,把儿子的抚养权让给了前妻——再婚家庭因为前任的子女闹崩的例子比比皆是,男人是什么样的生物,他身为男人最了解,哪个男人会心甘情愿地替别人养孩子?
等到那个男人受不了再抛弃她的时候,她便犹如丧家之犬!一个笑话!
那便是他一雪前耻最解气的时候!
但他没想到,自己一心只想着报复,却亲手将这个世上自己唯一的血脉推下了深渊。关于事件的后续,所里的人没有细说,沉墨只知道,当年李胡年仅三岁的儿子,在前妻改嫁不久之后便意外身亡,李胡至今年近五十,再未婚娶。
听人说,他曾经也是一名脚踏实地、兢兢业业的正经律师。即便沉墨对妖兽的过往并不十分感兴趣,但想来,他如今变成这副不近女色,对善恶漠然的德行,跟前妻的背叛定然也脱不了干系。
不知是不是亏心事做多的缘故,李胡有失眠的毛病,一到夜里就难以入睡。久而久之,记忆力就不太好,常常在所里到处找钥匙,有时候下班也会忘关电脑。
这天他正在整理卷宗,当事人比约定时间提早来了所里。
“孙小姐?”李胡瞧了一眼手表,“你早到了。”
来人是个擦脂抹粉的中年女人,提着一款印有LVlogo的包包,脸上尽是医美的痕迹,笑起来有些僵硬。
“我男朋友刚好顺路,就送我过来了。”
李胡起身和人说话的功夫,就忘了收拾摆在桌上的卷宗,这类有钱又矫情的客户他见得多,需得好好捧着,于是他满脸堆笑,不敢怠慢,“行,咱们换个地方详谈。”
说着他就将孙女士引向会客厅,临走不忘交代沉墨,“小沉啊,你帮我回一下网上咨询的消息,我这有点忙。”
沉墨面上没什么波澜地点点头,却在瞧见李胡电脑桌上的案件卷宗时,呼吸滞了一瞬。
经过一段时间的试探,李胡已然将沉墨当作自己人,连最私密的卷宗也不在沉墨面前遮掩。
他接过那么多颠倒黑白的案件,卷宗上一定有蛛丝马迹,这是不是能成为他作恶的证据?
沉墨对待妖兽,向来不欲多下功夫,只要确定这妖确实为害过人类,那就是被收元精的下场。
说起这茬,自从那个丫头加入山海经以后,着实大大降低了了自己的工作效率,此行没她插手,看样子能早点收工。
这样想着,沉墨翻开了卷宗。
来之前,他曾在网上搜集过这家事务所和李胡的资料,李胡的恶评不会空穴来风,他预想过此行可能会遇到一些毁三观的事,但真的打开那些卷宗的时候,沉墨还是震惊了。
即将高考的学子,因为好心扶起跌倒老人,被判故意伤害罪,前程尽毁,替老人辩护的律师正是李胡。
7岁幼女被强奸,只因李胡拿出一份当事人不在场的证明,就判其无罪释放。
被告出轨、家暴、酗酒,李胡却能替其争取到五岁幼子的抚养权,并判其一次性支付巨额抚养费。
“人渣。”
看到这里,沉墨目光中已有些忿忿。家暴,出轨,他的怒火再次因为这两个词被点燃,他根深蒂固地认为,能干出这种事的男人都是废物,而帮助这样的人打官司,满足其丑陋至极的法律诉求,简直就是助纣为虐!
无论李胡曾经受过什么样的刺激和伤害,都不能成为他罔顾律法,肆意毁坏别人前程的借口。
沉墨一把合上卷宗,这一桩桩、一件件耸人听闻的案件,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到底是不太敢信的。
李胡的异能是改变他人的意识,那么在这些案子里,他的异能到底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
他是用它让对方放弃了上诉,还是让对方身不由己地被迫承认被扭曲的事实?
这些卷宗,足以成为他收服李胡元精最强有力的理由!根本不需要花时间去判定他是否还存有一丝良善。
他忽然有些庆幸没有答应让小水来“瞧一瞧”,否则她一定会主张再给李胡一次机会,这样的败类,多让他再这世上留一秒都是纵容!
他不否认,小水是善良的,但她没有见过世间的险恶,自然不会以极坏的心思去揣度别人,也就不会有所防备,就像杜伟涛事件一样……
骤然想到杜伟涛,他满脑子竟只有他面对小水时,那副狎昵的嘴脸和龌龊的言语,他突然出离地愤怒。和对李胡的难以容忍不同,那种感觉他太熟悉了,这么多年,每当想起养母,想到当年欺压她的养父,他都是这般愤怒。
那是对他所在意的人,表现出的不可控的维护情绪,意识到这一点,沉墨又有些错愕。
维护?这么多年来,他很少有要刻意去维护一个人的感受。
以他的性格,说了要走就绝不会回头,四处帮小水打探消息,还跟上门去帮着收元精这种行为,岂止是回头,简直是脖子都要扭断了。
“小沉啊,怎么还发起愣了呢?”
李胡的突然出现将沉墨一把拉回现实,李胡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被沉墨合上的卷宗,一面观察沉墨的神情,一面生出一丝期待。
“卷宗你看了?”
沉墨面无表情,“看了。”
李胡一时竟没有掩好自己的情绪,忍不住上前一步,“这些可都是我压箱底的绝活,关键时刻能力挽狂澜,什么难搞的案子都不在话下,怎么样,你……想学么?”
沉墨觉得李胡太过聒噪,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
他本想质问他,又觉得似乎没这个必要,右手摸了摸裤兜里的鸿蒙瓮,正琢磨着是否在公司就地收了他,就听李胡有些愤懑道。
“看来高材生对我们这些老东西的经验之谈,不太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