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庭那日,周巡揣着沉墨整理好的素材,信心满满的坐在辩护律师的席位上,辩护时像往常一样照着稿子念,周遭肃静,只有他常年混迹在庭上练就的一口咬字清晰的标准普通话回响,“我的当事人以各种形式借贷的每一笔款项被告人都知晓,且其中小部分用于家庭开销,大部分被被告人以做生意为由肆意挥霍,去向不明,我当事人有权要求……”
庭上落针可闻,周巡终于发现不对劲,他看着白纸黑字上写着“要求被告人承担所有债务”的字样时,哑了声,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去看法官的反应,而是侧身去看旁听席上的沉墨,沉墨的目光始终落在正前方几米处的空地上,对周巡质疑的目光视若无睹。
对方的辩护律师是个戴着眼镜的微胖男子,瞧着比周巡年轻,紧盯着周巡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正气,趁周巡犹疑的档口,他站了起来,“我的当事人不否认对原告借贷的其中一小部分款项知情,但同对方律师所说的恰恰相反,原告正是以做生意为由骗取我当事人的信任,同意借贷,且此后这部分钱都去向不明,我想向法官大人说明的是,我们有证据证明,原告有赌博的嗜好,我的当事人也有双方的转账记录,可以酌情作为凭证,我们有证据证明并非原告欠下的所有钱我的当事人都知情。”
周巡在这个紧要关头竟然沉默了,他万万没有料到,一个实习律师,竟然胆敢篡改他的起诉状,他从业二十多年,有十多年的时间都是使唤别人替他整理起诉状,从未出过纰漏,即便言语上有些用词不当,他也能凭着多年的经验圆回来,但今天这句话说出去就是颠倒黑白,并且颠得厉害,他没法儿圆。
他一沉默,法官连同陪审便瞧出端倪了,旁听席上窃窃私语,法官敲了敲法槌,凶相毕露的赌徒坐不住了,劈头就骂,“你这个臭婊子,乖乖地把钱还了咱们好好过日子不成吗?非得逼老子闹到法庭上来?好看吗!你老子家有两套房,卖一套不就成了吗?多大点事!我今天就把话撂这了,你跟我结了婚,我的事不是你的事?就算离,你也得把这笔帐算清了!还有那个四眼田鸡,说话注意点儿!什么叫赌博?这世道有几个人不玩儿麻将打纸牌?那能叫赌?”
眼镜律师也不恼,气定神闲地看着他,“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您敢当着法官的面说说您一晚上能输多少钱吗?”他看了一眼身侧漠然麻木,始终没有开过口的女人,“你自己说的数,咱们都录着呢,举证环节也能当作证据呈上来。”
这话一出口,就连沉墨也不禁看了那女人一眼,她看上去斯斯文文,有些娇小,长相并不凌厉,甚至有些柔弱,是一副逆来顺受的面相,一般被赌徒缠上的女人都经历过长期的言语或者行为暴力,像她这样冷静敏锐到抓住一切机会留证据的女人不多。
他改周巡的起诉状是为了做给李胡看,他要让李胡知道,比起周巡,李胡才是那个同他见解相同,且更心仪的师父,他还想让李胡看到他的“野心”,和李胡一般无二的野心,即便周巡今天没有当着法官的面念出经他改后的陈述词,他也会找机会让李胡知道。
如果不是周巡今天的失误,和对方手上的证据,这个赌徒未必会输。离婚案件中,举证是最难的环节,柴米油盐,家长里短,这样的官司,拖个大半年也没什么稀奇,况且在这期间,女方还会时常被男方恶意骚扰,很多人为求息事宁人,也会妥协。但周巡今天犯了这样的错,对方看来也并不是软柿子,沉墨便知道,这场官司周巡是输定了。
据说,沉墨是第一个被周巡退给老板的实习律师,他在老板的办公室发了脾气,虽然话是冲着沉墨说着,却也算是在老板面前头一回硬气了一些,“这个人我没法要!他多大的能耐?啊!起诉状都能改!他倒不用负责任,我因为做了虚假陈述别说代理费没赚到,反倒因为扰乱诉讼秩序被罚了钱!这钱谁赔我?他要不赔这钱,今天不是他走就是我走!您瞧着办吧!”
老板也是律师出身,能够经营这样一家口碑恶劣的事务所,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权衡利弊那是拿手好戏。
周巡虽然废物了些,但到底是所里的老人,新来的小子虽然有种,但到底还年轻,他意味不明地问沉墨,“你怎么说。”
门外挤了一堆看热闹的人,沉墨听见那些嘈杂声忽然停了——门外有人敲门,他在那开门声里,淡淡地说道,“我没钱。”
老板冲来人点了点头,颇有些遗憾地说道,“那只有请你另谋高就了,周老是所里的老人,跟了我这么多年……”
“我能带他。”来人打断了他的话,沉墨面无波澜,心下却松了一口气,那人走到老板跟前站定——是李胡。
他全程无视周巡,只对老板说,“这案子如果拿给我做,六倍的代理费就到手了,我觉得这小子做得没有错,只是跟错了人。”
“你……”周巡被死对头当面羞辱,怒极攻心,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反驳。
“你话都说不利索就别说了,庭上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周老如今在律师界可是出了名了,自己能力不行,别带坏了后生。”
李胡说完给了沉墨一个眼色,看了老板一眼,算是打过了招呼,带着沉墨离开了。
老板本就有意留沉墨,李胡能主动接手,那是再好不过,看着李胡说话做事雷厉风行,再瞧着眼前这个只会发脾气,给自己丢人的蠢货,更加觉得烦躁,草草将他打发了,也绝口不提他想让所里给他报销罚款的事。
毕竟如果不是看在他已是三级律师的份上,能给所里撑点场面,就凭他那点本事,身为一个利益至上的老板,也是早就有心想辞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