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筑是一名中规中矩的摄影师,不像别的同行那样扎着一绺小辫子、胳膊腿上刻满纹身,或者留个艺术气质浓厚的络腮胡,他不潮,看上去也没有艺术范儿,给人留下的印象总是清清爽爽,干净俊气,身上的衣物常年秉承着黑白配的原则,头发剪成利落的寸头,颜值很能打。
这样的男孩子,男女通吃,老少皆宜,在大街上搭个讪也不会引人反感,但他就是没有女朋友。
或者说,没有一个正经的女朋友。
在阿筑的心里,他是有恋人的,但他们之间的交往和普通的情侣不一样,她的女朋友——见不得光。
阿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十号线的地铁上。
早高峰的地铁十分拥挤,他被人流挤压在地铁的过道里,离着扶手差了十万八千里,左摇右晃地捱过十一站,终于到了某某东站。
阿筑是走出地铁站以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的,他想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那天跟一个模特约好了九点拍照——但他的包里什么也没有。
他的第一反应是完了,地铁上手多眼杂,指不定被谁顺手牵羊了。
他的手机里存了大量修过和没修过的客片,有一些甚至刚拷贝到手机里还没来得及修。
他匆匆赶到摄影棚拍完了那一场“网拍模特”,抱着渺茫的希望用同事的手机拨了自己的号码,通了,竟然还有人接了。
对方是个声音甜美的女孩儿,能听出来说话的时候带着笑意,让人听了心里暖暖的。
“晚上六点我在某某东站等你,把手机还你,以后可别再这么粗心了。”
阿筑在六点……不,他甚至提前了二十分钟到某某东站,地铁站的时钟指向六点时,他向地铁站的工作人员借了手机再次拨通了自己的电话,听筒里的提示音刚响了两声他就发现不对劲,他将手机从耳边挪开,另一个熟悉的铃声在身侧响起——就在那个借他手机的工作人员身上。
俩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工作人员回过神来,把手机往阿筑身上一丢,“就是你手机掉了?刚刚那姑娘非要塞给我,你说每天人流量那么大!我们那么忙!还要替你们保管流浪手机?丢三落四……”
阿筑道完谢,拿着手机挤入“地铁大军”,突然手上传来震动,他快速地用余光瞄了一眼,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临时有事先走了,手机拿到了吗?
是捡到他手机的女孩儿,阿筑下意识四下看了看,刚拿到手机就收到短信,确定不是在暗中观察自己帅不帅、酷不酷?是还完手机就完事走人,还是看着顺眼加个微信聊一聊?
都市青年不都这样吗,在这个时兴快餐爱情的时代,陌生男女只要相互看得顺眼,很快就能熟稔起来,反正茫茫人海,腻了可以再换,就像排列组合一样,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可以永远不重复。
但阿筑是个例外,他可以十年如一日地吃一种早餐,春夏秋冬的衣服都只买黑白色,他不希望自己生活的环境、人事变换太快,他喜欢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想要一辈子只跟一个女人在一起,他就是“十个男人九个坏”当中剩下的那一个。
没情趣,不浪漫,深情又漠然。
所以就算他长得好看,也逃脱不了单身的命运,不是别人觉得他太闷,就是他对别人不感兴趣。
出于礼貌,阿筑很认真地回复道:拿到了,今天谢谢你。
对于陌生男女来说,传讯息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你可以随时随地和另一个人产生连结,工作、吃饭、睡前,甚至闲来无事时也能随口聊两句,长此以往,对方会成为特别的存在,灵魂契合的朋友,或者惯性倾诉的依赖对象。
阿筑和陌生女孩儿就是这样一种关系,自从阿筑的手机失而复得,他就时常和女孩有来有往地聊聊天,起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偶尔聊一聊,后来他们聊天的频次越来越频繁,聊爱好,聊工作,聊人生,无所不谈,再后来,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恋人。
女孩儿似乎很喜欢阿筑,不仅聊天很主动,还给阿筑买了很多礼物,连第一次见面,都是她提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说她是怪物呢?
阿筑小时候看过一个动画片,名叫“奥林匹斯星传”,讲的是美神维纳斯因嫉妒凡人普绪克的美貌,诅咒她将来只能嫁给怪物,并派儿子丘比特去惩罚她,可爱神丘比特却爱上了她,两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但丘比特总说自己是怪物,从来不让普绪克看到他的脸,其实是为了瞒住母亲维纳斯。
同样,尽管阿筑和她已经是恋人,她却不让阿筑看她的脸。阿筑认为自己就是那个普绪克,她就是那个一心躲着自己的怪物。
只是,丘比特扮作怪物是为了瞒住自己的母亲,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件事,如果发生在任何一个有恋爱经验的人身上,都会难以接受,甚至觉得匪夷所思,但阿筑不但是第一次谈恋爱,而且思想简单,就算对女友的行为有诸多不解,也始终相信她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相信神话故事的男人,能精明到哪儿去?
每次见面,她都将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的部分,而且每次都是匆匆忙忙便结束见面,有时候,她的黑色面纱不小心被风吹动一下,她会立刻转过身躲避。
阿筑开始觉得奇怪,她却反复强调,自己很喜欢阿筑,让他不要多想。
阿筑怎么可能不多想?他连自己女朋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无论他怎么请求,她都说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还让阿筑一定要遵守这个约定。
可她所说的“时候”却一直没有到来,她始终不让阿筑看她的脸,每次阿筑要求,她也不会生气,只是不厌其烦的告诉阿筑,再等等。
阿筑终于忍不住了,他决定看看她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在一个休息日,阿筑约她出来,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
他的方法简单粗暴,就是趁她不注意,一把扯下了她裹在脸上的黑色面纱。
普绪克也是因为受不了和丘比特相爱却不能相见的痛苦,所以才违背誓言,趁丘比特熟睡之际,掀开了盖在他脸上的被子。
只是,普绪克看到了一张帅气精致的脸庞,而阿筑看到的这一幕,却让他感到恐惧。
那是一张充满褶皱的蜡黄色的脸,被松松垮垮地掩在黑色长发下,干瘪的脸皮紧紧包裹着骨头,像是被吸干血肉的僵尸一般,两颗眼睛深陷进去,乍一看像是被挖去了眼球一样可怖。
那不是一个女孩儿,而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