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墨觉得自己的这一生,就像没有归宿没有终点的浮萍,他起初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遇上了小水。
她明媚,阳光,哪怕初遇她时她并不那么完美,有许多诸如没有主见这样的毛病,但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在她的身上发现了堪称神奇的能力——她似乎拥有一个自动修复系统,能自动修复身上不好的部分,怯懦,胆小,初时的她甚至有些自闭。
现在的她在遇到妖兽不再手足无措,她能独当一面,甚至能随时冒出一些奇特的独属于她的想法。
她变成了独一无二的自己,不像他,似乎自他记事起,自己就是现在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什么长进,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复仇。
很多时候,他甚至有些绝望。
无论是穷奇还是梅姨,都拥有千年万年的寿命,他算什么?他余下的几十年时间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昙花一现,梅姨不许他复仇,哪怕他甘愿出卖自己替她勤勤恳恳卖了这么多年的命,也不能替养母换来一个公道。
眼下他刚要摸索到找出穷奇的法子似乎就已经被梅姨察觉。
万能手机是什么样的存在?那是神力所造,突发故障?真当他好糊弄吗?
眼前的白一段除了样貌,分明就和当年的穷奇一个秉性,沉墨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平复着心绪,如果白一段就是穷奇,眼下不知道因为什么在短短十数年间再次在人间觉醒,是不是有可能,他错过这次复仇,余生就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沉墨紧了紧手中的碎酒瓶,在昏暗的灯光下想到了林阿姨,那样好的一个人,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一生都在竭尽所能的替别人赎罪,临到终了还不能善终,而穷奇这样的妖,拥有这样的秉性,犯下过那样的罪恶,却还有人将他藏着掖着,好好护着。
凭什么,沉墨有些晦暗地想,左右他的人生不会比这更糟糕了,即便做错这一次又怎样,如果他猜错了,白一段不是穷奇,他偿命便是。
沉墨发了狠,将碎酒瓶狠狠朝白一段的背后刺去——不能错过,这可能是他唯一复仇的机会。
沉墨的第一反应是,这并不是预料中的触感,随后才看到拦在白一段身前的筱雅。
筱雅被白一段扇了一巴掌后,在酒吧里随便找了个昏暗的卡座,躲在里面等自己消气,像她从前无数次被白一段伤害以后所做的那样。
在很多人眼里,白一段不是一个可靠的男人,男人不会和这样的人做兄弟,女人不会拿这样的人当归宿,但她就是觉得他好。
她自小父母离异,她成了他们眼里的拖油瓶,受尽冷眼,小小年纪就辍学打工,自给自足,认识白一段的时候,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他护过她,也教过她如何在这个社会打拼,他是她唯一交过的男朋友。
纵使别人觉得他有万般不好,甚至他对自己着实也算不上好,但他对她来说,终究是不一样的,哪怕他一再地让她失望,她还是会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挡在他面前,就像现在这样。
筱雅看着自己身上渗出的血,心里想,也许这就是爱吧,她淡淡地笑了笑,父母没有教给她的东西,她自己学会了,真好。
筱雅比白一段个子矮了不少,因此原本奔着白一段后背去的酒瓶一端插进了筱雅的肩头,这一变故发生在刹那间。
发狂的白一段原本意识是不清醒的,他眼中现在只有眼前的“敌人”。
身上被温热贴上后,莫名的,他清醒了,看向那片暖意,然后就怔在原地。
看着筱雅身上鲜红的血,他竟在那一瞬间觉得,好像自己的什么东西被人夺走了,就在他怔愣的时候,沉墨已经回过神来。
他看着手上的鲜血,手忍不住发抖,看到陆伟和小水扶住筱雅,他攥紧酒瓶没有放手。
眼前的白一段已经和当年那个凌虐养母致死的穷奇合二为一,他的眼里只有穷奇,他想也不想地再次抬臂对准白一段的心脏,再次刺了下去。
只要白一段死在自己面前,他一定不会让小水和陆伟收服他的元精,那么白一段,不,穷奇,就会和林阿姨一样灰飞烟灭。
到了那个时候,他会为了自己犯下的罪付出代价。
筱雅的伤,还有妖兽的消亡,他一力承担。
无所谓会有什么后果,不管梅姨会如何惩罚他,只要能替养母报仇!
他的脑海里刚闪过梅姨这个字眼,下一秒,梅姨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整个酒吧现在只剩下小水三人,白一段和筱雅。
至于被打的男人,小水找熟悉的乐队成员将人抬走了。
白一段下意识捂住筱雅的伤口,看到一丝一丝的血水仍从指缝中渗出,面上竟有些茫然,他想了想,将另一只手也捂了上去。
梅姨的突然出现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甚至连方才的危险都没有察觉到,只觉得筱雅身上的鲜血颜色太刺眼。
怎么能让人替他挨刀呢,他想。
他又没什么能回报给她的,他向来孑然一身,要不就还她一刀吧,白一段皱着眉,又觉得自己并没强迫她替自己挡刀,说到底不关自己的事,是这妞太傻!
这样想着他手上的力道重了些,筱雅眉心微微蹙了一下,他又急促地收回手,撩起自己的白色T恤替筱雅捂伤口。
小水三人神色各异,陆伟震惊于“大师兄要捅妖兽?”,沉墨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差一步,而小水在见到梅姨的那一刻才忽然意识到,她先前刻意叮嘱自己帮助沉墨兴许没那么简单。
在山海经的这些日子,她从没见过梅姨对哪只妖兽如此上心,竟然到了要亲自跟来的地步,再想到沉墨得知白一段就是妖兽时突然变得暴戾的反应,小水心下一凛,忽然就想明白了。
什么样的妖兽,是横亘在沉墨和梅姨之间无法说破的心结,她刚在心里有了答案,就见梅姨轻轻动了动手指,沉墨手中的酒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落,碎了一地。
“你想做什么?”
沉墨没有看梅姨,他看着一地的碎玻璃,忽然想起来三天前梅姨也用这样的语气质问过他。
“你在做什么?”
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变成了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