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停了,天光从云缝里透下来,照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宋晨光把电动车停在总店后门,车座还在滴水,她没管,推门进了后厨。
灶台冷着,昨晚没人用。她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拿出那个边角磨损的硬皮本子,翻开,密密麻麻记着每天的支出、收入、客流量。她翻到分店那一页,手指停在“租金”那一栏,笔尖在纸上点了两下,没写。
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她掏出来,是李阳。
“大姐,你到了?”
“到了。”她说,“你别进厨房了,今天跟我去趟南街。”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行,我马上骑车过去。”
她合上本子,塞回抽屉。墙上挂钟指着六点十七分。她没坐下,站在灶台前,盯着不锈钢水池里残留的一点泡沫,慢慢消了。
李阳到的时候,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一个装着热豆浆,一个装着油条。他把袋子放在操作台上,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雨小了,但风还是凉。”
宋晨光接过豆浆,没喝,说:“走吧。”
南街那间铺面在拐角处,门面不大,但临街,人流量稳。房东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姓王,穿着拖鞋坐在门口小凳上,脚边摆着一盆绿萝。
“你们又来啦?”他抬头,笑了一下,“我这铺子可不等人,昨天还有人来看。”
宋晨光没接话,从包里掏出一叠纸,摊在门口的折叠桌上。是总店近三个月的流水单、周边五家饭馆的客流对比、外卖平台的复购率统计。
“王叔,”她说,“我开饭馆,不是炒铺子。利润薄,每一分都得算清楚。您这房子,我租下来是要做长久生意的。”
王房东低头翻了几页,眉头皱起来,“你这账……做得倒是细。”
“前三个月,”她接着说,“我按营业额的百分之一补您租金。您要是觉得行,咱们现在就签合同。要是不行,我也不耽误您时间。”
李阳站在她身后,没说话。他知道她平时话不多,但真要谈事,一句都不会多说。
王房东抬头看她,“你不怕我到时候狮子大开口?”
“您要是想赚快钱,早租给奶茶店了。”她说,“您留着这铺子半年没动,说明您也想找个踏实人。”
王房东笑了,拍了下桌子,“行,你这人实在。合同拿来吧。”
签完字,李阳把合同收好。宋晨光掏出手机,给施工队负责人老陈发了条信息:“今天下午两点,新队进场,旧队清场。”
老陈没回,但她知道他会看到。
下午一点,新施工队到了。是李阳表弟带的队,五个人,退伍兵出身,工具箱摆得整整齐齐。他们一进门就拿手电照墙,敲地砖,测排水坡度。
老陈在门口拦住他们,“活还没交接,你们不能动工。”
李阳走过去,把手里的检测报告拍在墙上,“腻子空鼓率百分之四十,地砖三处空鼓,防水层没做。你敢说这是按合同来的?”
老陈脸色变了,“天气潮……”
“潮到墙皮能用手抠下来?”宋晨光站在门口,声音不高,“王叔租的是店面,不是烂尾楼。他要是去住,你也这么糊弄?”
王房东在旁边听着,脸沉下来,“老陈,你要是这么干,以后别叫我叔。”
老陈没再说话,带着人走了。
新队当天就重做墙面,加防潮层,厨房排水重新找坡。宋晨光每天晚上八点准时到,带一盒饭,蹲在门口吃。李阳在厨房盯着材料,一块砖一块砖地查。
第三天晚上,李阳递给她一碗热汤,“喝点,别老吃冷的。”
她接过,喝了一口,“明天新员工来试岗,你那边能抽出人带吗?”
“能。”他说,“我让老张去,他稳当。”
第一批来试岗的五个人,两个态度懒散,问话不答,端盘子歪着身子;一个连菜单上的“酸辣土豆丝”和“鱼香肉丝”都分不清;还有一个穿高跟鞋来,说“干几天看看”。
宋晨光站在店门口,看着他们走远,转身对李阳说:“以后招人,必须有经验,前雇主电话要能打通,试岗三天,无薪,但饭管够。”
李阳点头,“行,我让老张列个标准。”
她自己上阵培训。第一天,她站在店中央,手里端着一碗汤,“端碗,手要稳,碗沿离桌边两指。客人喝水,杯子空了一半就得加。看到老人小孩,主动问要不要换小碗。”
她一句句说,新员工一句句记。
李阳在厨房教炒菜。“辣子鸡丁,十七块,不多不少。火候三分钟,出锅前撒葱花,不能多,不能少。”
一周后,人齐了,流程顺了。开业定在周六。
那天早上六点,天又阴下来。七点开始下雨,越下越大。
宋晨光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原计划的开业剪彩、发传单全泡了汤。
她转身进店,“搭棚子,门口支起来。热水烧上,姜茶煮两锅,小菜包蒸一百个。”
员工们立刻行动。棚子搭好,热腾腾的姜茶端出去,小菜包用纸袋装好,见人就递。
“淋雨进来的,都算头一百位顾客,送一份招牌菜。”
有人犹豫着走近,接过热乎乎的茶,道了声谢。孩子捧着小菜包,眼睛亮了。
李阳在厨房炒菜,辣子鸡的香气混着姜汤味飘出去,勾得路人停下脚步。
十点,有人进店坐下。十一二点,陆续来了几桌。到下午一点,等位的人排到了街口。
“大姐!”李阳在厨房喊,“辣子鸡出锅了!”
“来了!”她应了一声,没动。
她站在门口,看着棚子下收伞的客人,看着员工端菜的背影,看着玻璃上蒸腾的热气。
手机震动。
是宋晨曦。
“晚妹今天写了一篇心得,辅导员说能评优秀。”
她低头,回了个字:“好。”
抬头看招牌——“晨光家常菜·南街店”,灯亮得晃眼。
雨停了。傍晚六点,第一炉蒸饭刚出锅,热气扑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霓虹。
店里坐满了人,碗筷声、说话声、小孩的笑声混在一起。她没去后厨看账,也没翻本子记流水。
她就站在门口,听了一阵。
然后转身,走进店里。
李阳从厨房探出头,“大姐,下一锅米饭要加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