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四十分，闹钟还没响，宋晨光已经睁眼。她没开灯，坐在床沿把手机摸过来，屏幕亮起，没有新消息。她盯着黑漆漆的窗口看了两秒，起身换衣服，动作轻，怕吵醒隔壁屋的房东。
她出门时天还是灰的，风吹在脸上有点硬。电动车停在楼道口，钥匙插在锁孔里，昨晚没骑回去。她拧动把手，车子启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六点二十分，她到了警校门口。宋晨曦已经在等了，穿着训练服，袖子挽到手肘，手里拎着个布包。她看见宋晨光，快步走过来。
“你没去店里？”
“今天不去。”宋晨光说，“得先见她。”
宋晨曦点头，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车里有股淡淡的湿气，座椅套有点皱。她没说话，把布包放在脚边，系上安全带。
路上，宋晨光开了口：“她昨天交了终止戒毒的申请。”
宋晨曦侧头看她：“什么时候？”
“昨晚八点前。辅导员打来电话，说她一整天没吃东西，也不说话，只写了张纸递出去。”
“信你看了？”
“在路上。”宋晨光从外套内袋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递过去，“你看看。”
宋晨曦接过，展开。字是铅笔写的，歪歪扭扭，像小孩描红：
“姐，我不想活了，也不想你们为我死。你们别再来找我，我不出去，你们就安全。要是我出来了，他们一定会找你们麻烦。我不配当妹妹，你们忘了我吧。”
她看完，没说话，把信折好，还回去。
“张宇那边有消息了。”她声音低但稳，“我昨天把王桂芳的事全说了，他连夜调了阿辉的旧案底，发现他进监狱前半个月，有个清洁工从看守所辞职，登记信息和王桂芳一致。现在警方已经立案，追查她背后的联络人。”
宋晨光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下：“他们知道是冲着晚妹来的？”
“知道了。今天上午会有专人来戒毒所做风险评估，晚妹会被列为重点保护对象。她要是出了事，就是对执法系统的挑衅。”
宋晨光没再问，只是把车开得更稳了些。
七点一刻，戒毒所探视室门口。姐妹俩站在铁门外等。玻璃窗后，工作人员正在核对名单。
“宋晚妹今天申请了禁见。”穿白大褂的辅导员走出来，年纪四十左右，声音温和，“她情绪不太稳定，建议你们先别见。”
宋晨光看着她：“她是不是觉得见了我们，会连累我们？”
辅导员一顿，点点头：“她说有人威胁你们。”
“那正好。”宋晨曦开口，“她该亲眼看看，我们是怎么不怕的。”
辅导员盯着她看了几秒，转身进了登记室。五分钟后，广播响起：“三号探视间，准备接待。”
探视间很小，中间隔着一层厚玻璃，两边各放一张椅子。宋晨光和宋晨曦刚坐下，门从另一边打开。
宋晚妹走进来时低着头。她瘦了一圈，脸凹下去，头发剪短了，齐耳，没染没烫，穿的是统一的灰蓝色制服。她走到玻璃前，慢慢坐下，手指抠着裤缝。
宋晨光没说话，先把那封信从口袋里拿出来，当着她的面，一点点折好，塞进自己包里。
“你写这信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声音不高，“我们三个小时候睡一张床，谁发烧了，另外两个都睡不着？你烧到三十九度那年，我半夜背你走五里路去村卫生所，晨曦在后面打手电，摔了一跤，膝盖到现在还有疤。”
宋晚妹眼皮抖了下，没抬头。
“你现在说不想连累我们？”宋晨光继续说，“你连的不是别人，是我们。你倒下了，我们才算真完了。”
宋晚妹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出声。
宋晨曦往前坐了点：“我昨天去调了你的档案。你在戒毒所这三个月，尿检全阴，心理测评分数一直在上升。你不是没努力，是有人不想让你好。”
她顿了顿：“现在，威胁你的事已经报了警。他们要是敢动你，就是动警察系统的线人。我还没毕业，但我未来的警徽，已经替你挡了一刀。”
宋晚妹猛地抬头，眼睛红了：“你们知道外面多可怕吗？阿辉的人能进来看守所，能找清洁工传话，他们……”
“那就让他们来。”宋晨曦打断她，“你戒毒不是求饶，是站起来。你现在怕，是因为你还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可你不是。你是我们家的人，谁想动你，得先问过我们答不答应。”
宋晨光伸手贴在玻璃上：“我们不是要护你一辈子。是要陪你走回正路。你要是倒下，我们三个就真的散了。”
宋晚妹看着她贴在玻璃上的手，忽然伸手，隔着玻璃碰了上去。
她的手在抖。
“戒毒所不是终点。”宋晨曦声音沉下来，“是你重新长骨头的地方。你敢不敢，把被阿辉打碎的自己，一块一块捡回来？”
宋晚妹眼泪掉了下来，没擦，任它顺着脸往下流。
辅导员站在门口，轻轻推了下门：“时间快到了。”
宋晚妹突然开口：“我……我不想终止了。”
宋晨光看着她。
“那张申请，我不签了。”她声音发颤，但没躲开视线，“你们在，我就……我就还能撑。”
宋晨光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贴在玻璃上。是三姐妹在沼洼村老屋前拍的，夏天，太阳大，她们挤在一起笑。背面一行小字：我们仨，一个都不能少。
宋晚妹盯着看了很久，忽然站起身，扑到玻璃前，双手按在照片两侧。
“我不想再让你们失望了……”她哽着嗓子，“这次，我一定挺住。”
宋晨光也站起来，手还贴在玻璃上：“我们等你出来。”
宋晨曦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姐姐身边，也把手贴了上去。
宋晚妹没动，眼泪一滴滴砸在玻璃上。
探视结束铃响。
她最后看了眼照片，转身走前，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折叠的申请书，攥在手里。
走出探视室，辅导员拦住她：“你要交回这份文件吗？”
宋晚妹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手指一根根松开，又握紧。
她没说话，走到走廊尽头的垃圾桶前，撕了两下，纸没破。她用力再撕，纸角裂开。她咬着牙，两手往两边一扯——
“刺啦”一声，纸张裂成两半。
她把碎片塞进垃圾桶，抬头看辅导员：“我要继续戒，戒到能抬头走路那天。”
辅导员点头，记录在册。
上午十点，姐妹俩走出戒毒所大门。风比早上小了，阳光照在脸上，有点暖。
宋晨曦手机响了。她拿出来看，是张宇。
“警方刚完成风险评估，晚妹列入高风险保护对象。出所后会安排临时安置点，三个月内有专人跟踪。”
宋晨光听着，没说话，只是把电动车钥匙攥得更紧了些。
“走吧。”她说，“该回去了。”
宋晨曦收起手机，坐上后座。
车启动，往前开。拐出大门时，宋晨光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那栋灰楼。
三楼最右边的窗户开了条缝，一只手正缓缓放下，像是挥了挥，又像是松了口气。
车拐上主路，阳光铺满路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