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指尖碰到一张硬纸片。她没拿出来看，也知道是那张从戒毒所带回来的字条复印件。风还在巷口打转，电动车停在墙根，钥匙还插在锁孔里，她昨晚根本没骑回去。
她转身推开饭馆后门，厨房灯亮着。李阳在灶台前翻炒隔夜的青菜，准备员工餐。油锅滋啦响，他听见动静回头：“你回来了？”
“嗯。”她摘下围巾，搭在椅背上，“我睡不着。”
李阳没再问。他知道她去了哪儿，也知道她见了谁。昨晚他锁完门，看见她电动车没动，就猜到了。但他没拦，也没跟，他知道有些事，只能她自己去扛。
她走到柜台前，抽出那本被茶水泡过的账本。纸页皱得像揉过的纸团，字迹晕开，但还能辨认。她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插上电，低档热风对着一页页吹。纸张慢慢展平，墨迹重新清晰。她一格一格重新誊录，手稳，呼吸也稳。
六点十七分，她拨通了电话。
“阿强，我是宋晨光。”
“哎哟，宋老板，早啊！”
“上次看的那间铺面，临街那个，租金再压一万。今天能签合同吗？”
“这……房东昨儿还说不降了……”
“你告诉他，现在不租给我，月底我就拿现金全款买下隔壁那家。”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行，我马上去谈。你多久到？”
“四十分钟。”
她挂了电话，把账本合上，推到李阳面前：“分店的事，得抓紧。”
李阳停下锅铲：“这么急？”
“越急越好。”她站起身，“有些事，拖着就是死路。”
铺面在老城区一条窄街上，门脸不大，但临街，人流量稳定。中介阿强已经在门口等着，手里拎着一串钥匙。他四十出头，穿件皱西装，脖子上挂个二维码牌。
“房东让步了，一万八一个月，押三付一。”他笑着说，“你这气场，比我谈都管用。”
宋晨光没接话，推门进去。屋里刚刷完墙，白漆盖住旧灰，地面铺了新地砖。施工队负责人老陈迎上来，五十来岁，肚子微凸，笑得满脸褶子：“宋老板，您来得正好，明天就能完工。”
她没看他，径直走到墙边，伸手在墙面上一刮。
腻子层“啪”地掉下一块，露出底下黑斑点点的砖墙。她又换一处，再刮，又是大片脱落。
“这叫防潮处理？”她问。
老陈脸上的笑僵了：“这……最近天气湿，可能有点返潮……”
“我昨天查过报价单。”她从包里抽出一张纸，“你报的材料是防水腻子，实际用的是普通灰。瓷砖品牌也不对，合同写的是‘宏宇’，你贴的是杂牌。”
老陈张嘴要辩，她直接掏出手机，拍下墙面，连同报价单照片一起发到饭馆员工群，附言：“谁认识靠谱施工队，报价透明，今天要答案。”
群里消息瞬间跳出来十几条。
她收起手机，看着老陈：“你要是想赖账，我现在就报警，说你合同欺诈。材料造假，施工不合格，骗了我八万块装修款。”
老陈脸色变了：“宋老板，别……有话好说。”
“我给你两个选择。”她声音没高，但字字清楚，“第一，今天下午五点前，把所有问题材料拆了重做，费用你承担。第二，你现在就走，我找别人来收尾，剩下的钱一分不给。”
老陈低头搓着手，额头冒汗：“我……我跟工人商量下……”
“我不听商量。”她把手机塞回口袋，“你只有六小时。”
走出铺面，阿强跟上来：“你这招狠啊。”
“不狠，就被人吞了。”她抬头看了眼门头，“明天这时候，我要看见新墙刷完。”
阿强咂咂嘴：“你这女人，真跟别人不一样。”
她没接话，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九点四十六分。
“回店里。”她说。
分店要开，人得先到位。中午十二点，店里收了堂食，她和李阳坐在靠窗桌面试人。
第一个进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简历上写“有餐饮经验”，可一问菜单，连宫保鸡丁要不要放醋都说不清。宋晨光让她背一遍招牌菜，她磕磕巴巴，数到第七道就卡住了。
第二个是个穿高跟鞋的年轻男人，头发抹得油亮，坐下就说：“我只干一个月，等我对象调完工作，我就走。”
李阳皱眉：“那你来干嘛？体验生活？”
“工资日结就行。”他翘着腿，“我朋友说你们这儿管饭。”
宋晨光看了李阳一眼，直接打断：“下一个。”
第三、第四个也都不行。一个说不会用扫码点餐系统，另一个问能不能迟到半小时，因为要送孩子上学。
试到第六个，是个瘦小的姑娘，说话轻，但条理清楚，背菜名利索，还主动问了工作时间和排班方式。
宋晨光点头：“你明天来试工两小时，端盘子、擦桌、算账，没问题就留下。”
姑娘点头答应，走了。
李阳等人都走了，才开口：“这哪是招人，是捡漏。”
“现在不是挑的时候。”她揉了揉眉心，“但也不能随便塞人进来。”
“分店还没开，先乱了规矩，以后更难管。”李阳把菜单推到她面前，“而且，厨房人手也紧。我这边两个帮厨，分一个过去，剩下的活就得我多扛。”
她盯着菜单看了会儿，突然说：“从明天起，所有应聘者先试工两小时。不合格的，当场走人。”
“行。”李阳点头，“得立规矩。”
“还有。”她翻开笔记本，“分店开业前，所有员工必须过一遍服务流程培训。你负责厨房标准，我负责前厅。谁带的组出问题，谁负责。”
李阳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想这么多管理的事了？”
“昨晚在戒毒所外站了三个小时。”她声音低下来，“我突然明白，光有心不够。晚妹被人逼到墙角，是因为没人给她撑腰。咱们的店也一样。没人管，没人盯，迟早被人钻空子。”
李阳没说话，默默把菜单收好。
下午四点，她接到施工队的消息：老陈同意重做墙面，材料今晚到货，工人连夜施工。
她回了条“收到”，然后拨通房东电话：“铺面装修出问题，我在换施工队。改动部分不会伤结构，但可能会有几天噪音，提前跟邻居打个招呼。”
房东犹豫了一下：“只要不拆承重墙，随你。”
她挂了电话，走出店门。风比早上大了，卷着塑料袋在街边打转。她站在门口，看着对面新开的便利店，玻璃门上贴着“开业八折”的红纸。
手机震动。
是晨曦。
【查到了，那个清洁工叫王桂芳，外包公司叫“洁顺物业”。我已经让同学调备案信息，查她最近接触的人。】
她回：【别一个人查，叫上张宇。】
等了几秒，晨曦回：【他已经在查阿辉的旧案底了。】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看了眼天。灰蒙蒙的，像没擦干净的玻璃。
她转身回店，李阳正在清点新到的外卖餐盒。
“分店的菜单定了吗？”他问。
“定了。”她拿出一张纸，“主打三样：蛋炒饭、红烧肉、酸辣汤。都是咱家最稳的。堂食加个‘老街角’套餐，十块钱管饱。”
“名字呢？也叫‘晨光饭馆’？”
“不。”她摇头，“叫‘晨光小灶’。”
李阳笑了：“听着像夫妻店。”
“本来就是。”她把菜单递过去，“咱们没大资本，只能靠一口一口的饭，让人记住味道。”
李阳接过菜单，忽然说：“你累不累？”
她一顿，没抬头：“累，但不能停。”
晚上八点，她坐在柜台后核对新账本。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响。李阳在后厨试新包装盒，反复折了几次，说：“这个盖子容易开，得换。”
她应了声，继续写。
手机又震。
是阿强：【宋老板，房东刚才来找我，问你是不是真打算买隔壁铺子？】
她回：【是。让他开价。】
发完，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二十点零七分。
她合上账本，站起身。
“走了？”李阳从后厨探头。
“嗯。”她穿上外套，“明天七点，我去铺子盯施工。”
“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她拉上门，“你守好这边。这边要是倒了，小灶也烧不起来。”
她走出巷子，拐上主路。路灯刚亮，照着她影子一路往前。她走得不快，但没停。
拐角便利店的灯牌闪了闪，熄了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