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把笔搁在打包台边缘,指尖还沾着油墨。她刚在订单备注栏写完“明天加两份赠品,送给差评那位”,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六点四十三分。骑手刚走,店里空了,只剩李阳在后厨刷锅,水声哗啦啦响。
她正想坐下核对账目,门被推开,一个穿蓝马甲的邮递员探头进来:“宋晨光?有你的信。”
她愣了一下,接过信封。普通牛皮纸,边角皱得厉害,邮戳印着“市戒毒所”。她没拆,手指先摸了摸厚度——薄,只一张纸。但她心突然沉了半拍。上回收到这种信,是三个月前,晚妹说夜里睡不着,想吃她炒的蛋炒饭。
她撕开信封,抽出纸条。字是铅笔写的,歪歪扭扭,像是躲在哪儿匆忙抄下:
“姐,我不想连累你们,戒不了了,让我烂到底吧。”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可她一眼认出是晚妹的笔迹。小时候偷写情书练字,也是这样,横不平竖不直,却每个字都用力到底。
她站着没动,信纸在手里抖。茶杯还在手边,她抬手去拿,结果碰翻了,褐色的茶水顺着账本边缘淌下去,把刚算好的数字糊成一片。她没去擦,转身就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电话打到戒毒所值班室,响了四声才接。她报了名字和妹妹的编号,问情况。
“宋晚妹今天参加了心理分享课,情绪稳定,没异常。”对方声音平稳,像念流程。
“那她有没有……留什么话?或者,见了什么人?”
“探视名单有记录,亲属探视需登记身份信息,一切合规。”
她挂了电话,盯着墙上的钟。六点五十一分。饭馆七点关门,她本该等李阳清完厨房再走。但现在她等不了。
她冲进后厨,拍了下李阳肩膀:“我得去趟戒毒所,晚妹出事了。”
李阳回头,抹布还攥在手里:“现在?”
“信上说她要放弃。”她声音压着,但发颤,“我不亲眼看着她,我不信。”
李阳没多问,点头:“车钥匙在抽屉,我锁门。”
她拿了钥匙就往外走。电动车停在巷口,她跨上去,拧动把手。风刮在脸上,凉得刺骨。她脑子里全是晚妹上次探视的样子——头发剪短了,没化妆,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说“姐,我这次测试过了”。
可现在,她写“让我烂到底吧”。
不是委屈,不是哭诉,是认命。
这不对。
她骑到半路,掏出手机,拨通晨曦的号码。响了很久,断了。再打,还是断。她咬牙,把车停在路边,发了条微信:【晚妹寄了信,说不想活了。我往戒毒所走,你能不能来?】
等了两分钟,回复来了:【我在训练场复健,信号差。我马上请假。】
她没回,重新发动车子。
戒毒所门口七点四十五分亮起一盏灯。她到的时候,门卫正准备换班。她报了名字,对方查了记录,说今晚没有家属探视安排。
“我妹妹给我寄了信。”她把皱纸递过去,“她要出事。”
门卫看了眼信,又看她:“规定是八点以后登记,特殊情况得值班医生批准。”
“那你现在就叫她。”宋晨光站着没动,“她要是今晚自残,你担得起吗?”
门卫犹豫几秒,转身进传达室打电话。
她站在铁门外,手插在口袋里,指甲抠着掌心。脑子里闪回五年前,晚妹第一次来上广市,穿一条亮闪闪的裙子,站在车站出口冲她挥手,笑得像过年。那时她还小,以为城市是糖做的,伸手就能抓一把。
八点零七分,值班医生来了。三十多岁,穿白大褂,眉头皱着。
“宋晚妹今晚情绪确实有波动。”她翻着手里的记录,“她说梦见家人出事,哭了。但我们按流程做了安抚,她后来睡了。”
“她有没有见外人?”
“今天下午有个中年女人来探视,自称是她表姨。我们核对了身份证,信息匹配。”
“表姨?”宋晨光猛地抬头,“我们没这个亲戚。”
医生皱眉:“登记信息没问题,监控也看了,没异常接触。”
“信是从枕头底下摸出来的。”宋晨光声音压低,“有人塞给她的。你们查监控了吗?那个女人走的时候,有没有和谁说话?”
医生没说话,转身回办公室。
宋晨光靠着铁门,浑身发冷。她忽然明白——这不是晚妹撑不住,是有人在逼她。
她正想再问,手机震了。晨曦发来定位:【我在路上,二十分钟到。】
她回了个“好”,抬头看戒毒所大楼。三楼走廊有盏灯还亮着,窗帘拉了一半。她不知道晚妹是不是就在那间屋,是不是正缩在床角,想着怎么逃。
八点三十六分,晨曦到了。她穿着训练服,右臂还打着护具,走路有点跛。见到宋晨光,她没说话,先抱了她一下。
“我刚从复健室跑出来。”她喘着气,“教官拦我,我把警徽放桌上了。”
宋晨光看着她:“你疯了?”
“我不去,她真要跳了怎么办?”晨曦眼眶红着,“她才二十,还没活明白。”
医生这时出来,手里拿着平板:“我们调了探视录像。那个‘表姨’离开时,在楼梯口和清洁工说了两句话。那人不是我们员工。”
“照片呢?”晨曦立刻问。
医生递过平板。画面里,女人四十岁左右,烫着卷发,穿深色外套。她弯腰和一个穿绿围裙的女人说话,手里递出一个小纸包。
“这是今天下午四点十二分。”医生说,“清洁工是外包公司派的,我们正在联系。”
宋晨光盯着画面,忽然伸手放大女人的手腕——一根银镯子,雕着细花。
她认得。
去年过年,晚妹带回一个“朋友”,男的,穿皮夹克,手腕也有个一样的镯子。她说叫阿辉,做夜市生意的。她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可晚妹笑得傻,说“他给我买了新裙子”。
“是阿辉的人。”她声音发硬,“他进去了,但还有同伙。”
晨曦盯着屏幕,脸色一点点变白:“他威胁晚妹,让她出所后继续贩毒,不然就冲我们来。”
“她怕连累我们。”宋晨光攥紧手机,“所以想放弃。”
晨曦突然转身,冲向值班室:“能不能现在见她?就隔着玻璃,十分钟。”
医生犹豫:“按规定……”
“她要是今晚自杀了,你明天开追悼会吗?”晨曦吼出声,“我是警校学员,我可以签责任书!”
医生沉默几秒,点头:“走,去探视间。”
两人跟着往里走。走廊灯光惨白,脚步声在墙上撞。宋晨光走得快,晨曦在后面追,护具卡在膝盖弯,她干脆扯了带子,一瘸一拐往前冲。
探视间在二楼。玻璃隔开两排椅子,中间是通话器。值班员说她们可以进去等,但人得等十分钟才带过来。
她们坐下。晨曦手撑在玻璃台上,指节发白。宋晨光盯着对面空椅子,脑子里全是晚妹小时候发烧,她背着她走夜路去医院。那时晚妹搂着她脖子,小声说“姐,我不怕,有你在”。
九点零二分,门开了。
晚妹被带进来。她穿着灰白病号服,脸瘦了一圈,头发剪得很短。她抬头看见玻璃对面的人,身子猛地一抖,站住了。
宋晨光站起来,抓起通话器。
晚妹也抓起另一边的,手抖得话筒直晃。
“姐……姐……”她张嘴,声音像卡在喉咙里,“你们怎么来了?”
“你写的信,我收到了。”宋晨光盯着她眼睛,“你说要烂到底?你试试看,我抽你。”
晚妹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我不是……我不是不想好……可他们说……他们说你们会出事……”
“谁说的?”
“有人塞纸条给我……说阿辉在等我……出所就……就……”她抽气,说不下去。
晨曦抢过话筒:“听着,你现在什么都不用管。我们在这儿,你只要活着,别的我来扛。”
“可他们知道你们在哪工作……知道咱家地址……”晚妹摇头,“我不想你们因为我……”
“那就让他们试试。”晨曦声音冷下来,“我穿这身衣服不是摆设。他们敢动你一下,我让他们牢底坐穿。”
晚妹愣住,眼泪停在脸上。
宋晨光伸手贴住玻璃:“你要是敢放弃,我就天天来骂你。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骨灰扬在阿辉家门口。”
晚妹张着嘴,忽然哭出声,整个人滑到椅子上,抱着话筒嚎啕大哭。
宋晨光也哭了。她没擦,就贴着玻璃,看着妹妹抖成一团。
晨曦一直握着话筒,肩膀绷得死紧。
九点十八分,值班员进来示意时间到。
晚妹被带走前,回头看了她们最后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姐妹俩走出探视楼,风迎面刮来。晨曦扶着墙喘气,护具早就丢了,右臂悬着。
“我得查那个清洁工。”她咬牙,“外包公司,名字,联系方式,全要。”
“我也查。”宋晨光掏出手机,“阿辉的同伙,一个都别想跑。”
晨曦点头,刚要说话,手机响了。她低头一看,是戒毒所内部号码。
接通后,对方声音急:“宋晚妹刚回房间,翻出一张字条,撕了往嘴里塞。我们抢下来,上面写着——‘他们知道你们来了,今晚必须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