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还在吹，李阳的身影消失在后门拐角。宋晚妹站在礼堂门口，手里还攥着那张被孩子画了辣椒花的纸条。她没动，像是怕一走开，刚才那些笑声和掌声就会散掉。
宋晨光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三人没说话，转身离开礼堂。天边刚泛出一点灰白，路灯陆续熄灭，街道安静得只剩下脚步声。她们坐上回郊区的公交，一路无言。车窗外的城市一点点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田野与低矮的山丘。
到了村口，三姐妹沿着小路往山上走。泥土湿润，踩上去有些软。坟地在半坡，青石砌的墓碑干净整洁，是去年她们一起修的。宋晨光把竹篮放在碑前，拿出三碗辣子鸡，一一摆好。碗底垫着荷叶，热气早已散尽，但香味还在。
“爸，妈。”宋晨光低头，“这是我和妹妹们做的饭。”
宋晨曦从包里取出三支香，点燃后插进香炉。火苗跳了一下，随即稳住。她退后半步，站直了。
宋晚妹蹲下身，伸手拨开坟头几根枯草。指尖忽然碰到什么硬物——一根细长的茎，扎进土里，像被人刻意埋进去的。她皱眉，慢慢把它拔出来。
是一束辣椒花。
红得发暗，花瓣边缘泛着深褐，像是干涸的痕迹。她愣住，又往旁边探手，又摸到一束，再一束。三束，整整齐齐，分别埋在父母坟头、左侧和右侧。
“姐……”她声音有点哑，举起了那束花。
宋晨光立刻蹲过来。宋晨曦已经摘下手套，接过花仔细看。花茎被黑色细线缠紧，中间绑着一枚U盘，外壳磨损严重，像是被水泡过又晒干。
“别碰。”宋晨曦低声说，从包里取出证物袋，小心地把U盘取下来。
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穿深色风衣的男人走上山坡，胸前挂着证件，左臂袖口有道银色编号条。他走到三人面前停下，摘下帽子。
“我是国际刑警。”他声音平稳，“这U盘是从中国领事馆转送来的匿名包裹，寄达时间是三天前。我们追踪信号源头，最后定位在太平洋一艘货轮上，船已沉没。”
宋晨曦盯着他：“阿辉呢？”
男人摇头：“没有生还记录。但这包裹是他主动寄出的，寄件人信息为空，运输路径绕了七个国家。我们确认内容前不敢打开。”
宋晨光一直没说话，手指按在碗沿，指节微微发白。
“能放吗？”宋晚妹问。
国际刑警点头，掏出便携设备，插入U盘。屏幕亮起，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晃动，光线昏暗。阿辉坐在一间铁皮屋里，脸瘦得凹陷，眼睛却亮得吓人。他穿着破旧夹克，脖子上有抓痕。镜头外有人问话，他没回应，只是抬起手，撕开衣领。
胸口赫然刻着三朵花——辣椒花，线条歪斜，像是自己用刀划的。每朵花下都有名字：晨光、晨曦、晚妹。
“我恨你们。”他开口，声音沙哑，“不是因为你们抓我，是因为你们活得像个人。”
他喘了口气，嘴角扯出笑：“你们明明也从那个实验所出来，血里流着一样的毒，可你们怎么就能站上台，被人鼓掌？怎么就能煮出让人暖起来的汤？”
画面抖了一下，他抬眼直视镜头：“我妈死的时候，没人给她摆一碗饭。你们有。你们还有姐姐护着，妹妹信着。我什么都没有，就剩这点本事——让你们也尝尝烂透的滋味。”
他忽然咳嗽起来，肩膀剧烈起伏。“可我还是输了。”他抹了把嘴，手上有血，“你们的血比辣椒还辣，烧得我睡不着。我毁不了你们，只能把自己烧干净。”
视频最后，他举起手机，对准自己胸口的图腾，轻声说：“替我看看春天。”
画面戛然而止。
山风掠过，吹动坟前的香火。宋晨光依旧跪着，手还搭在碗边。辣子鸡的香气混着泥土味，在清晨的空气里静静浮着。
宋晨曦关掉设备，将U盘放进内袋，贴身收好。她抬头看向远处，城市轮廓在晨光中浮现，像一层薄雾后的影子。
“他最后想让我们知道。”她说，“他认输了。”
宋晚妹低头看着怀里的三束花。花瓣已经开始发脆，轻轻一碰就有碎屑落下。她没扔，也没放下，只是抱得更紧了些。
“小时候，我总以为妈妈说‘血比辣椒还辣’是在夸我们。”她声音很轻，“后来我才懂，她是怕我们太软，被人欺负。可现在……我们真的不怕了。”
宋晨光终于动了。她伸手抚平墓碑旁的一块石缝，从里面抠出一颗干辣椒——那是她们去年留下的，已经褪色发灰。她把它放在供碗旁边，和新摆的辣子鸡并排。
“你记得吗？”她忽然说，“第一次做辣子鸡，锅烧糊了，满屋子烟。你还哭，说客人要骂我们。”
宋晨曦笑了下：“结果第一个客人吃完，说像喝了口太阳。”
“我说下次少放点辣。”宋晨光低头，“可你说，不够辣，就不叫我们的菜了。”
三人静了下来。
国际刑警看了眼手表，收起设备。“任务完成了。”他说，“后续我们会提交结案报告。你们的名字不会出现在公开文件里，但组织内部会永久归档。”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如果哪天想查更多，随时联系。”
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山路拐弯处。
宋晚妹终于松开手，把三束花轻轻放在坟前。花茎上的血迹已经干透，颜色像陈年的印泥。她退后一步，和两个姐姐并肩站着。
“结束了。”她说。
宋晨光点点头，拿起空碗，准备收拾。宋晨曦弯腰帮她叠荷叶。风吹过，掀起点燃的香灰，打着旋儿飞向天空。
一只鸟从树梢掠过，叫声清亮。
宋晚妹忽然弯腰，从土里捡起一样东西——半片破碎的塑料管，边缘锋利，像是从注射器上折断的。她盯着它看了很久，然后慢慢把它埋进坟前的新土里。
“以后的孩子。”她说，“不会再用这个了。”
宋晨光把最后一碗端进篮子，直起身。阳光正好照在墓碑上，映出三个并排的名字。她伸手擦了下碑角，动作很轻。
宋晨曦解开外套扣子，露出里面的衬衫口袋。她从里面取出一张照片——是母亲年轻时的模样，手里捧着一株辣椒苗。她把照片压在供桌底下，用一块小石头固定。
“明年清明。”她说，“带孩子们来。”
宋晚妹回头望了一眼来路。山下村庄升起炊烟，早饭的香味隐约飘上来。她吸了口气，没说话，只是把手搭上了两个姐姐的肩。
三人站着，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山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