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停了，坟前的香灰落进土里。宋晚妹最后看了一眼埋下注射器碎片的地方，转身跟上两个姐姐。她们没说话，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山下走。天已大亮，村口有早起的人在扫院子，看见她们便点头打招呼。
宋晨曦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里面那段视频她不会再打开。阿辉的话已经刻进心里，不是作为威胁，而是作为一段结束的证明。她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城市轮廓，高楼在晨光中泛着淡灰的光。
手机响了。是局里通知：今天上午十点，市府礼堂举行“正义家庭”表彰仪式，请务必到场。
车开得不快。三人坐在后排，李阳开车。保温盒放在宋晨光腿上，里面是刚从坟前收回来的辣子鸡碗。油渍渗过荷叶边，在布料上留下淡淡的黄印。
礼堂外已经有人等候。记者举着相机，工作人员引导他们走红毯。没有欢呼，只有掌声。三姐妹并排站着，穿的是最普通的素色套装，头发梳得整齐，脸上没有妆容。
主持人念完颁奖词，声音激昂：“她们以血肉之躯对抗黑暗，用亲情筑起防线……”
宋晨光低头看着手中的奖章。金属冰凉，边缘打磨得很光滑。她想起火场那天，李阳背着她冲出来，后背被烫伤了一大片。后来他在厨房熬汤，总说骨头要炖够八小时，不然不养人。
“这奖，”她忽然轻声说，“该给那口锅。”
宋晨曦听见了，嘴角动了一下。她没看台下，也没看镜头，只是把奖章攥紧了些。真正的审判不在这里，而在昨夜山风里。这场仪式，不过是尘埃落定后的回音。
颁完奖，没人去参加庆功宴。三人默默上了车，李阳调转方向，往郊区开。
墓地还是早晨的样子，青石碑干净，野草刚冒头。宋晨曦从包里取出奖章，轻轻放在碑前。动作很稳，像放下一件终于可以交付的东西。
“爸，妈。”宋晨光打开保温盒，端出一碗热腾腾的辣子鸡，“今天市里说我们是模范家庭。但我们知道，你们最想听的，是我们还在好好吃饭。”
宋晚妹蹲下身，从画板里抽出一幅水彩。画上是三姐妹站在一片辣椒田里，头顶警徽和太阳一起发亮。她把画压在奖章旁边，低声说：“我说过要画未来。现在它长出来了。”
风吹过树梢，几片新叶晃了晃。宋晨曦解开头绳，重新扎了头发。她没再看奖章一眼。
下山路上，李阳接到电话。他听着，嗯了几声，挂了。
“孩子醒了，在店里闹着要吃鸡翅。”他说。
宋晨光问：“谁家的孩子？”
“咱们的。”李阳看了她一眼，声音平常，“两岁了，能跑能跳，就是爱吃辣。”
车停在饭馆门口。夕阳斜照，新招牌“三姐妹抗毒辣子鸡”被镀上一层金红。门开着，屋里传出小孩咯咯的笑声。
李阳先下车，绕到后座抱出一个男孩。孩子穿着小号T恤，手里抓着个红色塑料辣椒玩具，看见宋晚妹就伸手：“姨姨！抱！”
她接过孩子，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脸颊滚烫，带着奶味和一点点汗。男孩扭头指着厨房：“辣！香！”
宋晨曦站在门口，望着西边的日头。余晖落在她肩上，暖得不像春天。
“还有警徽的余温。”她说。
宋晨光伸手摸了摸招牌边缘。木头被晒得微热，漆面有些地方起了泡。她记得第一次挂招牌那天，风太大，差点吹掉。是李阳爬上去钉牢的。
“这辣子鸡里，”她说，“有咱们三姐妹的血汗。”
李阳牵起她的手：“回家吃饭了。”
屋里灯亮着。桌上摆好了碗筷，一盘辣子鸡冒着热气。孩子被放在儿童椅上，两只小手拍着桌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宋晚妹拿来纸笔，铺在桌上。孩子立刻伸手去抓，她握住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写下“辣”字。
“以后你也要会写这个字。”她说，“不是因为它多难，是因为它救过我们。”
孩子不懂，但笑了，露出缺了半颗的乳牙。他举起辣椒玩具，往嘴里塞。
宋晨曦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顺手把手机放进口袋。屏幕还在闪，是指挥室的消息。她没看，也没拿出来。
宋晨光盛好饭，递给李阳一碗汤。他接过，喝了一口，点点头：“够味。”
“少放点盐？”宋晨光问。
“不用。”李阳说，“就这样挺好。”
孩子突然站起来，踮脚想去够桌上的辣椒瓶。宋晚妹赶紧扶住他，瓶子倒了半瓶在桌上。红油顺着木纹流，滴到地上一块旧地毯上。
谁都没去擦。
李阳把孩子抱下来，放到自己腿上坐着。他夹起一块鸡肉，吹了吹，喂进孩子嘴里。小孩嚼得认真，眼睛眯成一条缝。
宋晨曦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天快黑了，街对面的小店陆续亮灯。她回头看了眼墙上的钟，七点二十三分。
“明天我值早班。”她说，“九点到岗。”
“送我去学校吗？”宋晚妹问。
“顺路。”宋晨曦点头，“你第一节 是教案分享会？”
“嗯。”宋晚妹正在给孩子擦手，“讲《辣椒为什么能救人》。”
孩子忽然扭头，盯着她看，然后咧嘴一笑，伸手摸她胸前别着的干辣椒花。
宋晨光收拾空碗，放进水槽。水流哗哗响，泡沫慢慢升起。她弯腰洗着，手指碰到碗底一道旧刮痕——那是第一口锅留下的，一直舍不得换。
李阳抱着孩子走进厨房，靠在门框上看她洗碗。孩子伸着手，想去碰水里的泡泡。
“累不累？”李阳问。
“还好。”宋晨光拧干抹布，擦了擦台面，“就是胳膊有点酸。”
“明早我来做早餐。”他说，“你想吃什么？”
“粥就行。”她笑了笑，“加点咸菜。”
孩子突然喊了声“妈妈”，所有人都静了一下。
宋晚妹没说话，只是把孩子搂紧了些。她低头看着他圆鼓鼓的脸，又抬头看了看两个姐姐。
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屋檐后。街灯亮起，照亮饭馆门前一小片地面。
李阳接过孩子，轻轻拍他的背。小孩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宋晨光关掉厨房的灯，只留一盏小夜灯。暖黄的光洒在餐桌上，映出四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宋晨曦拿起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张照片——母亲年轻时的模样，手里捧着一株辣椒苗。她没说话，走到供桌前，把照片压在画作底下，用一块小石头固定。
“明年清明，”她说，“带他来。”
孩子在李阳怀里睡着了，小嘴微微张开，呼吸均匀。他手里还攥着那个红色辣椒玩具。
宋晚妹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把玩具放进围兜口袋。她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确认不烫。
李阳说：“我去楼上铺床。”
他抱着孩子往楼梯走，脚步很轻。木梯发出细微的响声，像是老房子在回应归家的人。
宋晨光站在门口，望着外面渐暗的街道。一辆电动车驶过，车灯划出一道短暂的光痕。
宋晨曦走到她身边，两人并肩站着。
“你觉得他真死了吗？”宋晨光忽然问。
“我不知道。”宋晨曦说，“但我相信，他再也伤不到我们。”
楼上传来轻柔的哼唱声，是李阳在哄孩子睡觉。调子简单，反反复复，像小时候母亲哄她们入睡那样。
宋晨光关上门，插好门栓。
她转身走向客厅，脚步很轻。经过餐桌时，手指拂过那幅水彩画的边角。
画中三姐妹站在辣椒田里，头顶警徽与太阳同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