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玻璃门,照在“三姐妹抗毒辣子鸡”的招牌上。木漆被晒得微翘,红字边缘泛着金边。李阳推开店门,风铃响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轻轻拍了拍背。
孩子睡得正沉,小脸贴在他肩头,手里还攥着那个红色辣椒玩具。李阳没松开他的手,另一只手把门框上的旧毛巾取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厨房里已经传来切菜声,节奏稳定,一下接一下。
宋晨光站在灶台前,围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她伸手摸了摸锅底,旧锅的刮痕还在,像一道老伤疤。她停顿了一下,指尖在那道痕迹上来回滑过,然后转身抓起一把干辣椒,扔进油锅。刺啦一声,香气猛地窜出来,呛得她眨了眨眼。
“第一批货发走了。”李阳走进来,把孩子放在靠墙的小床上,盖上薄毯,“三家分店都到了。”
宋晨光点头,继续翻炒。她的动作利落,手腕用力均匀,辣椒在锅里翻腾,红油溅到袖口,留下几点深色印记。她没去擦。这口锅从没换过,哪怕有人出高价收走当纪念品,她也拒绝了。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擦一遍。
外面传来脚步声。宋晨曦穿着警校教官的制服,肩线笔直,手里拎着一个文件袋。她进门没说话,先看了眼厨房,又走到小床边,低头瞧了瞧熟睡的孩子。然后她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坐下来开始整理资料。
“今天带学员来参观。”她说,“十点到。”
宋晨光应了声,盛出一盘刚炒好的辣子鸡,端到外面大厅的展示柜里。柜子上方挂着一只旧辣椒罐,玻璃蒙了层灰,里面装着几粒干瘪的辣椒——是当年从沼洼村带来的种子种出来的第一批果实。
门口有动静。一个年轻女孩站在台阶下,背着帆布包,手指抠着肩带,迟迟不进来。她头发遮住半张脸,眼神飘忽。
宋晚妹刚好从后厨出来,手里拿着一叠培训表。她看见女孩,脚步顿了顿,随即笑了笑:“你是新来的吧?等很久了?”
女孩摇头,声音很小:“我……不知道能不能行。”
“能。”宋晚妹走过去,接过她的包挂在衣架上,“我们这儿不要求你多厉害,只要你想好好吃饭。”
她牵着女孩的手进了屋,带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厨房里热气腾腾,李阳端出一碗清淡版的“抗毒辣子鸡”,汤色清亮,辣椒去了籽,只留皮浮在上面。
“这味道温和些。”他说,“但底子还是那套配方。”
女孩低头看着碗,手指微微发抖。她抬起眼,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宋晚妹坐在她对面:“我以前也不敢抬头看人。怕别人认出我,怕自己配不上这碗饭。可后来我发现,能坐在这儿吃一口热乎的,就已经赢了。”
女孩的眼眶红了。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慢慢咽下去。辣味很轻,却顺着喉咙一路暖到胃里。
她忽然笑了,眼泪跟着掉下来。
十点整,门外响起整齐的脚步声。一群警校学员列队站在店门口,宋晨曦走在最前面。她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推开玻璃门。
“这家店的名字,不是宣传语。”她站在大厅中央,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清了,“是三个女人用命换回来的活路。”
学员们沉默地听着。有人盯着墙上的辣椒罐,有人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一个男学员举手:“宋教官,您讲这些,是不是太个人化了?警察该讲证据和程序。”
宋晨曦没立刻回答。她走到展示柜前,打开玻璃门,取出那只辣椒罐,放在桌上。罐子底部刻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那是她们小时候一起刻的。
“这里面的东西,曾经差点毁掉我们全家。”她说,“我妹妹因为一句‘我喜欢你’,被人骗进毒窝。我大姐守着这口锅,熬了三年,才把人拉回来。我二姐靠一顿饭,重新学会走路。”
她顿了顿:“你们学的所有规则都没错。可当一个人跪在地上求你救她的时候,你不会掏出法条念给他听。你会伸手,因为你记得那种痛。”
没人再提问。她带着队伍走进后厨,指着灶台上的旧锅:“这口锅没换过。每一滴油、每粒盐,都是她们重新活过来的证明。”
午后阳光斜照进幼儿园教室。孩子们围坐在小桌前画画,笑声不断。宋晚妹蹲在一个男孩身边,看他盯着纸发呆。
“不想画吗?”她问。
男孩摇摇头,手指蜷在袖子里。他父亲因贩毒被判刑,班里孩子都知道,没人主动跟他玩。
宋晚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干辣椒花别针,轻轻别在他衣领上。“老师以前也不爱说话。觉得自己脏,见不得人。”
男孩抬头看她。
“可有一天我发现,辣椒开花的时候,从来不躲。”她拿起笔,在纸上画下一朵小小的花,“它知道,辣不是毛病,是本事。”
男孩盯着那朵花看了很久,终于拿起蜡笔,在旁边画了一笔。接着又一笔。最后,他把整张纸涂成了红色。
“这是什么?”宋晚妹笑着问。
“英雄。”他说,“辣味的英雄。”
放学时,宋晚妹牵着他走出校门。家长群里有人私信她:“孩子回家说了半天辣椒花,还说要当英雄。”
她回了个笑脸,收起手机,抬头看见宋晨曦在校门口等她。
“顺路。”宋晨曦说,“送你回去。”
车开到饭馆楼下,天已擦黑。李阳正在门口扫地,看见她们便停下,指了指楼上:“孩子醒了,闹着要吃面。”
宋晨光快步上楼,推开门就看见孩子坐在床边,眼睛通红。他扑进她怀里,抽泣着说梦到了火,还有针管。
她抱着他坐下,轻轻拍背。李阳端来一碗特制辣汤面,汤色金黄,面上浮着一点红油。他吹凉了,喂进孩子嘴里。
孩子嚼了几下,忽然停下:“妈妈……疼吗?”
宋晨光愣住。
“我梦见你躺在地上,流了好多血。”孩子搂紧她的脖子,“我不想你疼。”
“不怕。”她抱住他,“现在都过去了。你看,咱们天天吃辣,身子骨壮着呢。”
宋晚妹拿来画纸铺在桌上,蘸了红色颜料,握住孩子的手,一笔一划写下“辣”字。
“以后你要会写这个。”她说,“不是因为它难,是因为它救过人。”
孩子点点头,又低头吃面。吃完后,他爬下椅子,走到墙角,踮脚去够那幅水彩画——画上三姐妹站在辣椒田里,头顶太阳与警徽同辉。
他伸出小手,摸了摸画中宋晚妹的脸。
夜深了。李阳抱孩子上楼睡觉,宋晨曦站在门口,望着招牌在夜色中发亮。灯光映在她脸上,温润而平静。
宋晨光收拾完最后一张桌子,关掉大厅的灯。厨房还亮着,她走进去,把旧锅重新擦了一遍,放回原位。
宋晚妹靠在门框上看她:“明天我还去幼儿园。”
“去吧。”宋晨光说,“他们需要你。”
“你也累了一天了。”李阳从楼上下来,轻声说,“早点休息。”
宋晨光点头,摘下围裙挂好。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街灯亮着,照着门前一小片地面。对面小店陆续关门,只有他们的灯还亮着。
宋晨曦站在门口没动。她望着远处的城市轮廓,忽然开口:“这味道,传下去了。”
宋晨光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李阳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两人并肩站着,影子投在墙上,叠在一起。
楼上传来细微的响动,是孩子翻身的声音。木地板吱呀了一声,像是回应归家的人。
宋晨光转身走向楼梯,脚步很轻。经过餐桌时,手指拂过那幅水彩画的边角。
画中三姐妹站在辣椒田里,头顶警徽与太阳同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