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亮起来的时候，风里还带着夜里残留的焦味。宋晨光站在铁皮围挡外，手指抠着边缘翘起的一角，轻轻一扯，锈屑簌簌落下。她没说话，只是低头走了进去。
废墟上盖着一层薄灰，像落了一层陈年的霜。木梁塌了一半，墙倒了三面，只有厨房那堵背墙还立着，上面挂着半截烧黑的招牌，依稀能辨出“辣”字的一撇。她蹲下身，指尖顺着那笔画滑过去，停在断裂处。
包从肩上滑下来，她掏出手帕，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枚用蜡笔画的徽章，红底黄边，画得歪歪扭扭。中间一朵辣椒花，底下写着四个字：“姐姐加油。”背面还有几行小字，是孩子们轮流写的祝福。这是昨晚上孩子抱着她说要送给她的“英雄徽章”，其实是宋晚妹在幼儿园教孩子们一起做的手工。
她把徽章轻轻放在那块残木上，正对着“辣”字的起笔处。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但她听得出是谁。李阳穿着洗旧的工装裤，鞋面上沾着灰，手里拎着一只变形的铁盒。他没走近，就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也没开口。
宋晨光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镜头，对准眼前的废墟。画面里，断砖、焦木、倒下的灶台，还有那枚小小的蜡笔徽章。
直播开了。没人预告，也没标题，只有黑屏一闪，画面切进来。
她看着镜头，声音不抖：“昨天我们还在给孩子讲辣椒开花的故事。今天火把房子烧了，可故事不能断。”她举起那枚徽章，“我是宋晨光，现在正式发起众筹——我们要把‘三姐妹抗毒辣子鸡’重新盖起来，用原来的锅，做原来的菜，救原来的人。”
评论区静了几秒。然后开始跳动。
“真的还能重建吗？”
“大姐别硬撑了，换个地方吧。”
“这店太招眼，烧一次就有第二次。”
她没回应，只是把镜头缓缓扫过废墟，最后定格在那堵残墙上。风吹过来，吹起她额前一缕碎发，也吹动了徽章的一角。
李阳依旧没说话。他弯下腰，伸手在瓦砾堆里摸索，指节蹭过碎玻璃和焦木，终于摸到一块凹陷的铁皮。他用力一掀，抽出一个被熏黑的盒子，边角已经变形，锁扣崩了，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他走上前，把盒子放进她包里。
宋晨光低头一看，是那个她见过好几次却从未打开过的铁盒。每次问起，他都说“存着应急的”。她抬眼看李阳，他摇摇头，直接掏出卡来，塞进她手里。
“八万两千三。”他说，“密码是你生日。”
她攥着卡，指节微微泛白。
“人也在这儿。”他顿了顿，“哪儿都不去。”
她喉咙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把卡贴身放进了内衣口袋。镜头还开着，画面微微晃动，但她稳住了。
评论区突然炸开。
“我捐五百！”
“转一千，十年前在这吃过一碗面。”
“我在戒毒中心当护工，这店的名字救过三个学员，我也捐一份。”
金额开始跳。五百、一千、三千……有人附言：“我妈靠送外卖攒钱吃这口辣子鸡，说吃了就不想碰药。”
另一个说：“我老婆戒断反应最重那天，是我哥送来一碗汤，她说那是她活下来的第一个念头。”
不到十分钟，筹款页面的数字冲破两万。
宋晨光深吸一口气，再次举起那枚徽章：“这不是我的店，是我们一起活过来的地方。”
话音刚落，一个小女孩跑进画面。七八岁的样子，背着书包，手里紧紧捏着一个信封。她跑到宋晨光面前，仰着头，把信封递上来。
“阿姨，这是我妈妈让我带来的。”声音有点颤，“她说……这顿饭是她戒掉第三个月时，唯一敢坐下来吃完的东西。”
宋晨光蹲下，接过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千块钱，整整齐齐，还带着体温。
她眼眶一下子热了，却笑了：“谢谢你妈妈，也谢谢你。”
女孩点点头，转身跑了两步，又回头说：“老师说，辣椒花不怕火。”
人群里有个外卖骑手停下电动车，摘下头盔，扫码转了两千。他指着自己胸前的工牌号：“我送过你们一百零七单，全是给康复中心的。今天该我还了。”
又有人认出他，留言刷屏：“是他！前阵子暴雨天还给戒毒所送餐，摔了都不肯撒手。”
捐款数字一路往上跳。三万、五万、八万……
一位中年女人拄着拐杖走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是五千现金。她声音不大：“我儿子去年在这儿打工，戒了四年没碰。上个月查出肝癌晚期，临走前说，想再吃一口你们锅里的辣子鸡。”
宋晨光接过钱，双手都在抖。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枚蜡笔徽章轻轻按在布包上，像是盖了个印。
十万突破的那一刻，天空忽然裂开一道光。云层分开，阳光直直照下来，落在废墟中央，正好打在那枚徽章上。红色蜡笔的颜色在光里显得格外鲜亮。
她举起手机，镜头扫过每一张脸，每一个递钱的手，最后对准天空。
“我们会回来。”她说，“一口锅，一碗汤，都不会少。”
李阳一直站在她侧后方。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满是灰和刮痕。他没擦，只是把那只铁盒重新塞进包里，拉好拉链。
有人喊：“大姐，新店地址定了吗？”
“要多少平方？我们帮找房！”
“我能捐一扇门！”
宋晨光正要回答，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低头看了一眼。
转账记录弹出来——**82300元，来自李阳**。
她猛地抬头看他。
他只笑了笑，抬手抹了把脸上的灰，顺手把帽子往下压了压。
风忽然大了些，卷起地上的灰，打着旋。那枚徽章被吹得晃了晃，却没有倒。它牢牢贴在残木上，像一颗钉进废墟的心。
宋晨光把手机举高，让镜头最后一次扫过这片焦土。然后她对着所有人说：“等我们。”
她关掉直播，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手指还停留在按键上。
李阳走过来，拿起一把铁锹，插进瓦砾堆里。咔的一声，撬开一块焦木。
底下露出一角金属。
他蹲下去，用手扒开灰烬。
是锅沿。
那口老锅，半个埋在土里，表面漆黑，但轮廓完整。他用袖子擦了擦，锅底那道熟悉的刮痕，清晰可见。
宋晨光跪下来，伸手摸上去。冰凉，粗糙，却真实。
她没说话，只是把掌心整个贴在锅面上，像在确认心跳。
远处有车声靠近，接着是脚步杂沓。更多人来了，手里拿着工具、图纸、捐款单。
李阳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先清场。”
她点点头，却没动。
他看了她一眼，也没催。
她就这样跪在废墟里，一只手贴着锅，一只手握着那枚蜡笔徽章。
阳光照在她背上，影子投在地上，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