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废墟边缘的铁皮上，反射出一片灰白。宋晨光蹲在帐篷口，手里捏着一支笔，账本摊开在膝盖上。数字一栏里，“82300”被圈了出来，旁边写着“匿名”。她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没翻页，也没动笔。
李阳从外面回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煮好的面，热气已经淡了。他把碗放在折叠桌上，轻声说：“趁还温着。”
她点头，没接话。手指在“82300”上轻轻划过，像是在确认什么。
“这笔钱……来得不太寻常。”李阳站在桌边，声音压得很低，“转账时间是凌晨两点十七分，IP地址跳转过三次，最后停在市南郊一个废弃基站附近。”
宋晨光抬眼看他。
“我没查到底。”他补充道，“但尾数太巧了。”
她垂下目光，指尖停在那个“3”上。妹妹的生日是八月二十三日。从前每年那天，三个人都会挤在出租屋的小厨房里，炒一盘辣子鸡，哪怕第二天上班嗓子疼得说不出话。
她合上账本，放进铁盒里，锁好。
“先记在‘无名’项下。”她说，“等得起因。”
李阳没再说话，转身去整理墙角的货架。木板歪斜着，螺丝松了一半。他蹲下身，拧紧螺帽，动作很慢，像是在拖延时间。
远处传来车喇叭声，一辆快递车停在围挡外。送货员递来一个信封，说是昨晚汇款附带的纸条。宋晨光接过，信封上只有四个字：“给辣椒英雄”。
字迹工整，墨色偏深，像是用钢笔写的。她翻过来，背面没有署名，也没有邮戳。
她把信封夹进账本里，起身走到帐篷门口。风卷起地上的灰，扑在脚面上。那口老锅还埋在焦土里，只露出半圈锅沿。昨夜有人用帆布盖住了它，怕雨水渗进去。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是宋晨曦的未接来电，时间显示是凌晨一点四十六分。
这是第三天了。
她记得前天晚上打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那边背景音很杂，有键盘敲击声和警报提示音。宋晨曦只说了句“在忙”，就匆匆挂了。
李阳走过来，递上一杯热水。“我昨天去医院送汤，碰到晚妹的管教老师。”他说，“她说晚妹最近画了不少辣椒画，寄去了幼儿园。”
宋晨光抬头看他一眼。他的眼神很平，没有闪躲。
“真的？”
“嗯。还让孩子们照着画呢。”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账本，忽然发现一件事——所有的支出单据都被多记了八块两毛三。买菜的、买调料的、连租临时帐篷的发票都一样。每一笔，都多了这个数。
她翻开前两天的记录，也是这样。
这不是失误。是有人刻意留下的标记。
她拿起笔，在新账本的扉页上写下一行字：“每一笔钱，都要对得起那口锅。”
笔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也对得起那些不说名字的人。”
李阳站在她身后，看着那行字，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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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校实验室的灯一直亮着。
宋晨曦坐在显微镜前，眼睛发涩，但她没摘眼镜。屏幕上显示的是最新一批潲水油样本的成分分析报告。毒素残留值高出正常范围七倍，其中一种新型合成物与近期几起吸毒案中的代谢物完全吻合。
她调出另一组数据——三个月内，城南七个夜市摊点的废弃油脂流向记录。其中有两条线最终汇入郊区一家无证调味料作坊。
鼠标停下，她放大照片。作坊门口停着一辆印有“便民餐饮配送”字样的面包车，车牌被泥糊住了一半，但车身编号还能辨认。她翻出执法系统档案，比对车辆登记信息。
心跳快了一拍。
这辆车，曾出现在三家小餐馆的供货名单里。其中一家，就在她们饭馆原址五百米外。
她立刻起草了一份协查建议，申请联合食药监部门开展专项排查。只要查封问题源头，就能切断这条毒链。
文件刚发到内网，张宇就推门进来。
“你提交的方案被驳回了。”他站在桌边，语气平静，“上级要求尽快收网，现在证据足够申请逮捕令。”
宋晨曦抬头：“抓几个人有用吗？油还在流，菜还在炒，明天就有孩子吃进去！”
“那是后续工作。”他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控制舆情，不能让公众觉得我们反应迟钝。”
“所以宁愿等出人命再行动？”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宇声音沉下来，“但我们得按程序走。你这一套排查方案涉及十几个单位，协调起来至少要一周。毒贩不会等我们。”
“那就更不能只抓表面！”她站起身，“他们用潲水油提炼毒品添加剂，混进调味料卖给餐馆。这不是普通的贩毒案，是往千家万户的锅里下毒！”
“那你打算怎么办？挨家挨户查？还是先把全市夜市全封了？”张宇反问，“万一打草惊蛇，他们换个渠道，我们连线索都断了。”
“那就从配送车入手。”她说，“我已经锁定那辆面包车的活动规律，今晚它会再去进货。我们可以跟踪，摸清整个链条。”
“没有搜查令，跟踪就是违规。”张宇盯着她，“你要为这个决定负责？”
“我负责。”她直视着他，“我也必须有人负责。”
两人沉默对峙。窗外月光照进来，落在实验台上，映出两张绷紧的脸。
张宇最终开口：“我会提交逮捕申请。至于你的方案……你自己看着办。”
他转身离开，脚步很重。
宋晨曦坐回椅子，重新打开监控调取界面。她输入车牌号，开始回溯过去七十二小时的轨迹。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动着：03:17。
她的手机又响了。是大姐。
她看了一眼，按下静音，继续盯着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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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时，李阳修好了最后一排货架。他擦了擦手，走到宋晨光身边。
“你还守着账本？”他问。
她正在核对一笔材料采购款。数字没错，但备注栏里多写了“八月二十三”五个小字。不是打印体，是手写的，墨迹很淡，像是用铅笔轻轻描上去的。
她没回答，只是把这张单据撕下来，夹进铁盒里。
“晨曦又没回消息？”李阳试探着问。
宋晨光摇头。“打了三次，都没通。”
“她可能在办案。”
“以前再忙也会回一句。”
李阳沉默片刻，低声说：“有时候，越是紧要的事，越不敢开口。”
宋晨光抬头看他。
“就像那笔钱。”他顿了顿，“有些人不想让人知道是谁，但又怕你不明白心意。”
她没接话，目光落回账本上。灯光下，“8.23”两个数字微微反光，像一道刻进纸里的印子。
远处城市开始苏醒，公交车驶过空荡的街道。一辆环卫车停在路口，工人把垃圾桶推上车，金属碰撞声清脆地传过来。
宋晨光忽然站起来，走到帐篷外。她望着那堵残墙，烧黑的招牌还在风中晃着。风吹起她的衣角，也吹动账本边缘的一角纸。
她掏出笔，在扉页最后一行补上一句话：“只要账清楚了，路就不会偏。”
李阳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风卷起帐篷一角，账本上的“8.23”在灯光下闪了一下，随即被阴影盖住。
她握紧了手中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