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的手指从手机侧边滑过，关掉了录音界面。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她抬眼看向陈师傅。那人仍坐在桌旁，背脊佝偻，额头的汗珠顺着太阳穴往下淌，滴在皱巴巴的裤腿上。
窗外风势渐弱，楼道里安静得能听见水龙头未拧紧的滴答声。李阳站在门口，手臂撑着门框，目光一直没离开屋内三人先前闯入的位置。两名伙计守在楼梯口，一个低头看着手机，另一个把扳手轻轻放在脚边，动作放得很缓。
“你现在不说，等他们把你推出来顶罪，就真的什么都保不住了。”宋晨光声音不高，却像钉子一样扎进空气里，“我给你机会，不是求你。”
陈师傅猛地抬头，嘴唇抖了两下，又低下头去。
她没再逼，而是掏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拨通了市场监管局的投诉热线。电话接通后，她一字一句地陈述：“我是民安路78号新店租赁人，刚刚在供应商家中遭遇三名身份不明人员冒充执法队，强行抢夺我的合同文件，并威胁人身安全。全程已录音录像，现正式申请立案调查。”
她特意将手机扬起，让通话声清晰传出。
陈师傅脸色变了，手指抠进膝盖的布料里，肩膀剧烈颤了一下。
李阳走近半步，压低声音：“你听见了吗？她不是吓唬你。这些人敢冲进来，下次就能找上你孩子上学的路。你说出来，我们才能护住你。”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楚。
陈师傅突然双手抱头，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呼吸。他抬起头，眼里满是惊惧：“是……是‘老街湘味馆’的老板……是他找的我！”
宋晨光眼神一凛，没动。
“他说只要我能拖住你不签装修合同，就给我五万块……还说有‘本地商会’出面，没人敢查……”陈师傅语速越来越快，像是怕自己反悔，“联系我的是个中间人，四十岁左右，瘦脸，戴金丝眼镜，开一辆黑色轿车……他们给了我一张纸，说是‘区域餐饮联盟’的授权书，盖了红章……可我看那章印歪了，不像真的……”
她迅速翻开笔记本，在空白页写下“老街湘味馆”四个字，笔尖用力，几乎划破纸面。
“钱是怎么给的？”
“定金八千，微信转账，备注写的是‘设备预付款’……尾款要等事成之后现金结。”
“对方有没有提过为什么针对我？”
“他说……你的店开了，会影响他生意……还说你一个女人，撑不了多久……”
宋晨光合上本子，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问：“你有孩子吧？”
陈师傅一怔，点点头：“在城西读小学……”
“那你想想，要是哪天他派人站到校门口，说你是共犯，不让老师放人呢？”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你现在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我会交给警方，也会留一份备份。你配合，就是证人；你不说话，他们就会把你当成替罪羊。”
屋里陷入沉默。
水龙头还在滴水，一滴，两滴。
门外的警笛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皮鞋踩在水泥台阶上的节奏沉稳有力。转眼间，门口出现几个身影。
宋晨曦穿着警服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辅警。她扫了一圈屋内，目光落在宋晨光身上，微微点头，随即转向陈师傅和那扇曾被强行关上的门。
“情况我已经听同事汇报了。”她语气冷静，“三名男子涉嫌冒充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执行公务，扰乱社会秩序，可能触犯刑法第二百七十九条。现在需要你们配合调查。”
陈师傅脸色发白，身子往后缩了缩。
宋晨曦走到宋晨光身边，低声问：“视频和录音都保存好了？”
“都在手机里，原始文件没删。”
“好。”她接过手机，快速翻看刚才的通话记录和录音列表，眉头微蹙，“这个微信转账记录也要导出来，作为证据链的一部分。”
她转身对辅警说：“去调取这户人家最近一周的访客记录，重点查那辆黑色轿车。另外，联系技侦，比对所谓的‘授权书’印章真伪。”
辅警应声而去。
李阳上前一步：“那些人刚才还威胁要让她开不成店。”
宋晨曦看了姐姐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那就让他们看看，谁才有资格决定一家店能不能开。”
她走回陈师傅面前，出示证件：“我们现在依法对你进行询问。如果你愿意配合，可以申请证人保护程序。但如果你隐瞒或作伪证，同样要承担法律责任。”
陈师傅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开口：“我说……我都说……是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来找我，说他们是‘街区协调组’，有权管理新开店铺……他还拿出一份名单，上面写着几家近期准备开业的餐馆，你的名字排第一个……”
宋晨光站在原地，指尖紧紧捏着笔记本边缘。
宋晨曦听完，示意辅警做笔录，随后走到她身旁，轻声说：“这个人提供的信息足够立案了。接下来我们会正式介入，你不用再单独面对这些事。”
“我不怕他们。”宋晨光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拦我？我又没动谁的饭碗。”
“有人觉得你动了。”宋晨曦看着她，“也许是因为你做得太稳，太认真，反而让人坐不住了。”
屋外传来押解人员的脚步声，先前那三个穿工装的男人被带上警车，其中一个回头望了眼三楼窗户，眼神阴沉。
宋晨曦注意到这一幕，立刻对身边辅警交代：“加强周边巡逻，尤其是学校、住所附近，防止报复性骚扰。”
然后她转向姐姐：“你现在最该做的事，是继续推进新店进度。别让他们觉得，吓一吓你就退了。”
李阳走过来，递上一杯温水：“合同还在，手续也没断。明天就能联系施工队进场。”
宋晨光接过水杯，没喝，只是握在手里感受那点温度。她低头看着笔记本上那行字——“老街湘味馆”，笔画深深陷进纸里。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挡在外面。”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铁打的一样硬，“可我从沼洼村走出来的时候，连一双完整的雨靴都没有。现在我要开一家店，凭什么被人一句话就拦住？”
宋晨曦把手搭在她肩上：“那就开给他们看。”
李阳也点头：“厨房图纸我已经改好了，主打家常菜加地方特色，成本可控，回头客容易养。”
“还要加快员工培训。”她补充，“新店开业不能出一点差错。”
“我去安排。”李阳说，“这两天就把人调过去。”
辅警走来汇报：“现场取证完毕，所有材料已登记封存。陈师傅同意随我们回所里进一步说明情况。”
宋晨曦点头：“走之前，给他家人打个电话，确保安全。另外，安排专人接送孩子上下学，暂定三天。”
陈师傅站起来时腿有些发软，但脚步还算稳。经过宋晨光身边时，他停了一下，声音沙哑：“对不起……我不该听他们的……”
她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人陆续离开，屋里渐渐空了下来。
风吹动窗帘一角，露出墙角一道旧裂痕。桌上散落着几张纸，其中一张是那张伪造的“授权书”，红章模糊不清。
宋晨光走过去，拾起它，对着光看了看，然后慢慢撕成两半，再折，再撕，直到变成一小撮碎片。
她打开窗，松开手。
纸屑飘出去，有的挂在窗台，有的被风卷走，消失在楼下巷口。
李阳站在她身后，轻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她没回头，只说了一句：“收集证据。”
“你想怎么反制？”
“他们用假身份吓人，我就用真证据说话。”她转过身，眼神清亮，“市场监管、税务、消防，每一条合规路径我都走一遍。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合法经营的人。”
李阳嘴角微扬：“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盯住供应商名单。”她说，“从今天起，每一笔进货都要留凭证，每一辆车进出都要登记。我要让新店从第一天起，就经得起任何检查。”
他点头：“明白。”
宋晨曦走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那段录音的U盘备份：“这个给你留着。原件我们收走了，但你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调阅。”
宋晨光接过袋子，放进外套内袋，贴近胸口的位置。
“谢谢。”
“不用谢。”宋晨曦看着她，“你是大姐，也是我们中最稳的那个。别因为别人使坏，就怀疑自己走的路。”
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地板上一块斑驳的痕迹上。那是一滩还没干透的水渍，是刚才争执时打翻的茶杯留下的。
宋晨光蹲下身，用袖口一点点擦掉它。
动作很慢，很认真。
最后她站起身，拍了拍手，看向妹妹：“等这件事结束，我想带爸妈来城里住段时间。”
宋晨曦笑了：“他们一定会为你骄傲。”
她没回应，只是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写下一行新计划：
1. 调取全部供应商往来记录
2. 核查“老街湘味馆”工商注册与纳税情况
3. 启动新店员工背景审查流程
写完，她合上本子，走向门口。
李阳跟上去：“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说，“我想一个人走一段。”
宋晨曦也没拦她，只说：“有事打电话。”
她点头，跨出门槛，脚步落在水泥台阶上，一声一声，不急不缓。
巷子口有辆自行车靠墙停着，车筐里躺着一份没送完的报纸，头版标题隐约可见：“本市加强餐饮行业执法监督”。
她路过时，伸手将报纸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