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照进饭馆后厨，宋晨光正低头翻账本。手机响了，是李阳打来的。
“海鲜价格又涨了，老陈刚送来的单子，比上周高出三成。”李阳的声音压得很低，“我看他脸色不太对，像是有事瞒着。”
宋晨光没吭声，手指在账目上一栏栏划过。这笔金额她记得清楚，前天市场报价还没变。她合上账本，说了句：“我马上到。”
十分钟后她进了门，王姐正在前台录单，头也不抬。宋晨光走过去，把账本放在桌上：“最近几笔海鲜进货，能不能把原始送货单给我看看？税务要查。”
王姐抬眼看了她一下，点头去拿。宋晨光站在原地，目光扫过她手边的电脑屏幕——那笔“特供东星斑”的订单刚录入，单价是市场价的两倍。
她不动声色接过送货单，一张张比对。纸上的签字是老陈的字迹，但金额和品名明显被改过。她又翻出三天前的记录，同样的货品，同样的送货人，价格却差了一大截。
“王姐，”她问，“老陈提过涨价的事吗？”
“没提。”王姐摇头，“他说老板催得紧，让我赶紧录进去。”
宋晨光点点头，把单子还回去，转身进了厨房。李阳正在切菜，见她进来，擦了擦手。
“账有问题。”她说，“有人改了价格，虚报成本。老陈不可能自己加这么多。”
李阳皱眉：“会不会是供应商那边出了问题？”
“不会。”她摇头，“老陈是个老实人，他要是敢坐地起价，早几年就被我踢出去了。问题是出在中间——有人拿我们的钱，往别人口袋里送。”
李阳沉默下来。
宋晨光盯着地面看了两秒，忽然抬头：“你还记得上次‘福满楼’买水军的事吗？他们那套手法，就是先搞乱视线，再悄悄捞好处。现在这账，也是在转移资金。”
“你是说……有人和他们串通？”
“我不知道是谁。”她声音很轻，“但我想看看，这张单子最后去了哪儿。”
她掏出一张纸，写下一串数字——“深海鲍鱼六斤，单价八百，急用”。然后递给李阳：“你签个字，就说是我让你批的。”
李阳看着那张纸，眉头拧紧：“这价格太离谱了，谁看都知道不对。”
“就是要他们看出来。”她嘴角动了动，“我得知道，这单子能不能出得了这个门。”
李阳盯着她看了几秒，终于拿起笔，在审批栏签下名字。
单子交到王姐手里时，她愣了一下：“这价……真要订？”
“晨光说急用。”李阳说，“她盯着呢。”
王姐低头把数据输进系统，手指顿了顿，还是点了确认。
中午十一点半，老陈的三轮车准时出现在后巷。他搬下几箱货，照常交给厨房。可等李阳清点时，却发现少了一箱鲍鱼。
“老陈！”他追出去，“鲍鱼呢？”
“送走了。”老陈搓着手，“有个单子要急转，我顺路带过去。”
“转给谁？”
“福满楼。”他低声说，“他们后厨催了好几回。”
李阳没再问，转身回了厨房。宋晨光已经在等。
“他送走了。”她说，“我去看了路线。”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翻出几张照片——老陈的三轮车拐进小巷，停在“福满楼”后门。一个穿厨师服的男人从后门出来，接过一个密封箱，低头核对单据，然后签字。
照片放大，能清楚看到单据抬头写着“宋记饭馆采购单”，签名栏是王姐的名字，而收货人签的是“福满楼厨师长”。
“他签了字。”宋晨光声音很稳，“还说了句‘这批钱先压着，下月再结’。”
李阳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抬头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先封证据。”她说，“账本、订单、照片，全部复印，锁进保险柜。王姐那边照常上班，别惊动她。”
“你不报警？”
“现在报，他们可以说这是试菜、调货，没用。”她摇头，“我要让他们把账做实，再一锅端。”
下午三点，她拨通市场监管局的电话，语速平稳：“我是宋记饭馆老板，我有证据证明‘福满楼’涉嫌商业欺诈和不正当竞争，需要执法人员现场取证。”
对方问她有没有具体材料。
“有。”她说，“篡改的账本、虚假订单、跨店签收的采购单，全部准备好了。你们来的时候，我会让员工配合。”
挂了电话，她走进厨房。李阳正在炒菜，锅铲在铁锅里刮出响亮的声音。
“等他们来了，”她说，“你就说那张高价单是我让你批的，责任我来担。”
李阳停下动作，看着她：“你是想连根拔？”
她点头：“这账，不能再一笔笔糊弄下去了。”
李阳没再说话，转身继续翻炒。油星溅在围裙上，他没管。
傍晚六点，市场监督的人到了。两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进门，亮出证件。宋晨光把装着材料的文件袋递过去，一页页解释：哪几笔账被改过，哪几张单据是伪造的，哪段路线是跟踪拍下的。
工作人员一边听一边翻材料，脸色渐渐沉下来。
“这些照片，是你亲自拍的？”
“是。”
“你有行车记录或时间戳吗？”
“手机自带定位和时间记录。”她递上另一份打印件，“这是原始数据导出的文件。”
工作人员对视一眼，点头：“我们会立案调查。如果情况属实，‘福满楼’将面临停业整顿和罚款。”
走之前，他们又问：“你确定要走正式程序？对方可能会反告你侵犯隐私或跟踪。”
“我不怕。”她说，“我开门做生意，从没亏过良心。他们要玩阴的，我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明账。”
人走后，厨房里安静下来。李阳把最后一道菜端出去，回来时看见宋晨光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里捏着一张纸。
是那张被退回的原始送货单，上面有老陈的签名，金额正常，品名清晰。她用笔在“收货单位”一栏画了个圈，圈里写着“宋记饭馆”，可货却送去了“福满楼”。
“王姐跟了我三年。”她忽然说，“过年我给她包过五千块的红包，她说从没见过老板这么实在。”
李阳站着没动。
“她儿子在读大学，学费一年两万。”她声音低下去，“可能是缺钱。”
“可她不该拿你的。”
“人都会犯错。”她把纸折好，放进抽屉，“等调查结果出来，该走法律走法律，该谈人情谈人情。”
李阳点点头，转身去刷锅。
第二天早上，王姐照常来上班。宋晨光像没事人一样给她泡了杯茶。
“最近辛苦了。”她说。
王姐接过杯子，手指微微发抖。
中午，市场监督的人再次上门，这次带了执法记录仪。他们在王姐面前出示了采购单照片和账目比对报告。
“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宋记饭馆的采购单会出现在福满楼后厨吗？”
王姐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我们已经联系了老陈。”工作人员说，“他承认，过去三个月，有七次将贵重食材中途转送至‘福满楼’，每次都有签收记录。你录入的虚高价格，差额部分由对方现金结算。”
王姐低下头，眼泪砸在桌面上。
“钱……我只拿了一半。”她声音发颤，“他们说这是‘内部调拨’，不犯法……说你不会知道……”
“谁说的？”宋晨光问。
“福满楼的厨师长……他找上我，说只要配合走单，每月给我三千……我儿子下学期学费还没着落……”
宋晨光没说话，只是把那份封存的账本推到执法人员面前。
“所有材料都在这儿。”她说，“你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王姐被带走时，没哭也没闹，只是回头看了眼厨房。李阳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锅铲。
晚上打烊后，宋晨光一个人坐在收银台前，翻着新的进货表。价格恢复正常，供应商也换了更可靠的公司。她一页页看过去，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
李阳收拾完最后一口锅，走过来：“你还记得咱们第一天开店吗？就三张桌子，你站门口喊‘进来坐’，嗓子都喊哑了。”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记得。你炒糊了一盘青菜，我说算了，客人也没计较。”
“那时候穷，但踏实。”他说。
“现在也踏实。”她合上本子，“只是路走歪过，得一点点掰回来。”
她站起身，把账本锁进保险柜，转了三圈密码。
窗外，夜市的灯一盏盏亮起来。远处传来炒锅爆香的声音，有人在笑，有人在喊单。
她站在门口，看了会儿街对面的“福满楼”。招牌还亮着，但门口贴了张封条，上面盖着红章。
李阳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水。
她接过去，没喝，只是看着那扇被贴上封条的门，忽然说：“明天我去趟戒毒所。”
李阳没问为什么。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热气往上冒，模糊了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