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走出警局大门时，天已经亮了。她没回家，也没回饭馆，而是沿着街边一路往北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过一次，是李阳发来的消息，说后厨的辣椒罐出了问题。她没点开看具体内容，只是攥紧了衣兜里的那张存储卡，指尖能感觉到它边缘的硬角抵着皮肤。
她在一家早餐摊前停下，买了碗豆浆，喝了一口，嘴里发苦。她想起昨晚在技术科外厅看到的那一幕——屏幕上的文件正在上传，进度条走到最后，系统提示“数据已归档”。可她知道，那不是结束，而是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开始压下来。
她到饭馆时刚过九点。李阳站在后门台阶上等她，手里捏着一个透明密封袋，里面装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
“你在电话里说得太急，我没听清。”他说，“但这东西是从老辣椒罐底抠出来的。”
宋晨光接过袋子，翻过来对着光。金属片背面有几道细密刻痕，像是编号，又像某种记号。她记得那个罐子，是三年前妹妹第一次来饭馆吃饭那天带来的。她说这是沼洼村晒的红辣椒，亲手炒的油，能让辣子鸡多一层香味。
“你撬开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别的异常？”她问。
“罐子本身没问题，就是底封得太死，不像普通调料罐。”李阳搓了搓手，“我试了三次才弄开。这玩意儿藏得严实，不像是随便塞进去的。”
宋晨光低头看着密封袋，忽然想到什么：“送去查了吗？”
“早上托人送去了。”他声音低了些，“说是最快中午出结果。但对方说了，这种设备不常见，信号频段和医院用的监测装置有点像。”
她心里一沉。
中午十二点十七分，检测报告通过加密渠道传到了她的备用邮箱。她坐在办公室里，把纸打印出来，一行行看下去。最后一栏写着：“该追踪器发射频率与市戒毒中心病床下长期监控系统一致，设计用途为持续定位及生理反应记录。”
她的手指停在“生理反应记录”这几个字上。
如果这个追踪器是从妹妹带来的辣椒罐里取出的，而它的技术来源是戒毒所……那它是什么时候被放进罐子里的？是在她探视期间就被植入了？还是有人利用她带回的东西做了手脚？
她抬头看向厨房方向。李阳正忙着准备午市的备料，锅铲碰撞的声音一下下传来。她起身走了过去。
“你还留着那天做的辣子鸡吗？”
“剩了一小盘，在冰箱最下面。”李阳掀开冷藏柜，“你要吃？”
“不是。”她拿出饭盒，小心地夹了几块鸡肉和辣椒进去，“我想试试味道。”
李阳没多问，只是看着她把饭盒盖好，拎着往外走。
福利院在城西的老街区，一栋两层旧楼，外墙刷着淡黄色油漆，窗台上摆着孩子们画的彩纸花。宋晨光站在院门外，听见里面传出歌声。
“辣椒红，警徽亮，姐姐妹妹抓坏蛋……”
是宋晚妹的声音。清亮，带着笑意，像小时候哄她们睡觉那样一字一句教着。
她站在窗外，没有推门进去。屋内，十几个孩子围成一圈坐着，每人手里拿着蜡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宋晚妹蹲在一个小女孩旁边，帮她勾出辣椒的轮廓。“你看，这里要弯一点，像月牙儿。”她说。
宋晨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饭盒，又看了看检测报告。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每次妹妹来饭馆，都会顺手带些自己做的辣椒油，说是给大姐补身子。而每一次，李阳都会用这些油重新调制辣子鸡的配方。
她翻开包，把那份儿童画也拿出来。是昨天院长悄悄交给她的，说是宋晚妹让孩子们画的“最喜欢的菜”。大部分孩子画的是糖葫芦、饺子，只有三张画的是辣子鸡。其中一张，辣椒排列的方式很特别——五颗并排，中间那颗略高，两边对称向下斜。
她猛地想起什么，打开手机相册，翻出饭馆菜单的照片。辣子鸡那一页，配图上的辣椒摆放，几乎一模一样。
这不是巧合。
她回到饭馆已是下午三点。午市收摊，厨房安静下来。李阳正在清洗灶台，见她进来，立刻放下抹布。
“怎么样？”
“我需要你做一道辣子鸡。”她说，“完全按最原始的配方来。”
“哪一版？”
“三年前，第一次开店时的那个。”
李阳皱眉：“那版太辣，客人吃不惯，后来改过好几次。”
“就那个。”她语气坚定，“每一步都告诉我。”
他点头，开始准备食材。切鸡块、腌制、炸油、熬辣椒油。当锅里的红油开始冒泡时，他看了眼温度计：“现在是130度，再等一会儿才能下花椒。”
宋晨光盯着锅面翻滚的油花，忽然说：“等等。”
她从包里取出那个追踪器，用镊子夹住，靠近锅口。
油温升到145度时，追踪器表面一闪，像是电流轻跳了一下。紧接着，原本持续闪烁的指示灯，熄灭了。
“它停了。”她低声说。
李阳凑近看：“你说这东西……怕热？”
“不是怕热。”她拿起温度计反复对照，“是在特定温度区间才会失效。145到150度之间，信号中断。”
他们又试了第二次。这次控制火候更稳，油温精确维持在148度，追踪器再次静默。
“这意味着什么？”李阳问。
宋晨光沉默了很久。她想起妹妹每次来，都要亲自看着辣子鸡出锅，还总说“火候不够，香味出不来”。她甚至会尝一口，然后笑着说：“这次比上次好。”
原来她不是在品菜。
她是在确认信号是否被切断。
傍晚六点，她再次来到福利院。这次她没在窗外停留，而是直接推门进了教室。歌声已经停了，孩子们正在收拾画具。宋晚妹抬起头，看见她，脸上露出笑容。
“姐，你怎么来了？”
宋晨光没说话，把手里的饭盒放在桌上，打开。是那盘复刻的辣子鸡。
“你做的辣椒油，是不是加了什么东西？”
宋晚妹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就是老家的土法子，炒香了密封保存。”
“那你知不知道，这个罐子底下藏了东西？”
“什么东西？”
宋晨光把密封袋放在桌上。宋晚妹看了一眼，眼神微动，却没有惊讶。
“这是什么？”
“追踪器。”她说，“来自戒毒所的监控系统。每当你去探视，它就开始工作。而它唯一能被屏蔽的时间，是你做的辣椒油加热到148度的时候。”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外面风吹动窗台上的纸花，沙沙作响。
宋晚妹慢慢坐下，手指轻轻抚过密封袋的边缘。
“你知道为什么我教孩子们唱那首歌吗？”她忽然开口，“辣椒红，警徽亮，姐姐妹妹抓坏蛋。歌词是我编的。”
宋晨光盯着她。
“我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声音很轻，“我只是……不能直接说。”
她抬起头，眼里有光，也有痛：“每次我去探视，他们都会给我一瓶新的辣椒酱。说是福利，让我带回去。我不敢不拿。”
宋晨光喉咙发紧。
“但我可以改配方。”宋晚妹笑了笑，“温度够高，信号断五分钟左右。那时候，我可以自由说话，没人听见。”
她顿了顿，伸手从衣领里拉出一条细细的银链，吊坠是一颗小小的红辣椒。
“这是我唯一能留下记号的方式。”
宋晨光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既熟悉又陌生。她不再是那个只会打扮、爱花钱的小妹了。她学会了隐藏，学会了用最平常的东西传递最危险的信息。
夜风从门口吹进来，卷起桌上的画纸。宋晨光弯腰捡起一张，是那个五颗辣椒的图案。她把它折好，放进衣兜。
她没再问什么，转身走向门口。
身后传来宋晚妹的声音：“姐，下次来做辣子鸡吗？我教你真正的火候。”
宋晨光脚步一顿，没回头，只点了点头。
她走出福利院，坐在门外的水泥长椅上。月亮升到中天，照在她手边的密封袋上。她把追踪器取出来，贴身放进口袋。另一只手摸了摸那张儿童画，指尖划过歪斜的辣椒花瓣。
远处传来收摊的吆喝声，一辆三轮车碾过路面，发出咯噔的响。
她坐了很久，直到风把头发吹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