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挂断电话,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才缓缓锁屏。她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桌角,饭碗还冒着热气,可她一口没动。宋晨光从锅里盛饭,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什么,碗底磕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晨曦抬眼,看见大姐的侧脸绷得很紧,嘴唇干裂,有一道细小的血口。
她没说话,只是把工牌推过去。宋晨光接过去,夹进笔记本,合上,放在靠墙的包里。
第二天清晨,天光未亮,晨曦已经站在厂门口打卡。她昨晚睡了不到四个小时,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晚妹那条短信:“姐,我没事。”三个字,没有标点,没有称呼,像是从某个嘈杂的背景里仓促敲出来的。她盯着手机看了整夜,删了又输,输了又删,最终什么也没发出去。
工装扣子系错了位,她没发现。走进车间时,主管正站在质检台前翻文件夹。晨曦低着头走过去,想悄悄进入岗位,却被叫住。
“宋晨曦。”
她站定,手里的工具箱差点滑落。
主管扬了扬手里的纸,“昨天的质检报告呢?流程卡死在这儿,整条线差点停摆。”
晨曦喉咙一紧。她记得自己写完了,可昨晚心乱如麻,交没交,记不清了。
“我……我以为交了。”
“以为?”主管把纸拍在台面上,“这不是第一次了。上个月漏填参数,这次连交都没交?项目组给你机会,不是让你把基本职责当儿戏。”
周围几个工位的人都停了手里的活。晨曦感觉脸上发烫,手指攥住工具箱的提手,指甲陷进塑料缝里。
“对不起,我马上补。”
“补?”主管声音压低,却更重,“你现在补,客户查起来退货谁担?明天班组会,你当着所有人说清楚。再有下次,项目资格取消,记过处理。”
晨曦点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她转身走向工位,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
班组会上,主管当众通报了她的名字。没有点名道姓地骂,可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进耳朵里。
“工作态度不能分裂。想拼项目,先守住底线。宋晨曦,这是第二次了,再犯,上报人事。”
她低头听着,手指在笔记本上划动,笔尖戳破纸页,留下一个黑点。耳边嗡嗡作响,不是主管的声音,而是昨晚电话里晚妹那句“我没事”在反复回荡。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把家里的事,带进了厂里,带进了这条不能出错的生产线上。
散会后,她没去食堂。一个人走进更衣室,拉开储物柜,掏出手机,再次点开和晚妹的对话框。光标闪着,她输入:“你到底在哪?”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又删掉。
她把手机塞进抽屉,锁上。
然后从笔记本撕下一页,铺在长椅上,拿笔写下两栏:左边是“项目任务”,右边是“日常流程”。一条条列下来,发现有三道常规检测流程被她漏了——不是故意,而是为了赶项目资料,下意识跳过了。
如果这批货出厂,客户抽检发现,整批退货,损失由班组承担。
她盯着那三条漏检项,胸口发闷,像被人按着肩膀往下压。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角发酸。
她翻出随身带的技术手册,找到上次记下的术语对照表,在空白处写:“再急,也不能砸饭碗。”
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专注不是借口,稳定才是本事。”
中午过后,主管巡视车间。走到质检台时,看见晨曦还在补录数据。她低着头,一笔一笔核对,连他走近都没抬头。主管站了五秒,没说话,只是看了眼她桌上的任务清单,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晨曦察觉到脚步声,抬头时人已经走远。她没松一口气,反而更紧地捏住了笔。
下班铃响,她收拾工具,把笔记本塞进包里。骑车回家的路上,路过街角药店,橱窗里贴着一张海报:“戒断反应咨询,专业支持,守护回归。”她一眼就看到了,脚刹轻轻压下,车停在路边。
海报上的字清晰得刺眼。她盯着看了几秒,手指在车把上收紧,又慢慢松开。她没下车,也没多看第二眼,重新踩动踏板,往前骑。
到家时,天已擦黑。她推开门,屋里没开灯,饭桌空着。她没去厨房,直接走进房间,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写下:“工厂反思”。
第一条:“每日任务必须列清单,完成一项划一项。”
第二条:“项目与日常不可偏废,优先级再高,基础流程不能跳。”
第三条:“情绪不能带进车间。家里再乱,工作不能乱。”
她写完,合上本子,放在床头。窗外开始下雨,雨点打在玻璃上,斜斜划下,把楼下的霓虹灯影拉得歪斜晃动。
她坐在床沿,脱下工鞋,脚底发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忽然想起什么,又翻开,在第三条下面补了一句:“晚妹的事,不能一个人扛。”
她盯着这句话,许久没动。
然后她重新打开手机,点开和晚妹的对话框,输入:“姐明天调休,中午十二点,老地方等你。不来,我就去你住的楼下等。”
发送键按下,手机屏幕暗下去。
她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起身去厨房烧水。水壶刚坐上炉子,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没回头,听着水龙头哗哗响,把杯子洗干净,摆在台面上。
水烧开,壶嘴冒出白气。她走过去关火,拎起壶,往杯子里倒水。热气腾起,模糊了她的眼睛。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了一下。
她站在原地,没动。
水还在倒,快满了,她也没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