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烧开时,壶嘴喷出的白气撞上冰冷的瓷砖,迅速凝成水珠滑落。宋晨光站在灶台前,没去关火,只是盯着那股升腾的热气出神。她手里还攥着手机,屏幕停留在和李阳的聊天界面——“老陈那边,你真能谈下来?”她没回,只把手机塞进围裙口袋,转身拎起水壶,倒进保温桶里。
天刚亮,街面还湿着,她骑车穿过两条街,拐进城西菜市场。雾气浮在摊位之间,脚底踩过积水,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她在老陈的摊前停下,车靠墙一撑,从包里抽出一个硬皮笔记本。本子边角卷了,纸页被水渍晕染过,但她翻得极熟,直接打开到标记页。
老陈正低头整理冻肉,听见动静抬头,看见是她,眉头一皱:“又来了?不是说了,涨了就是涨了,没得谈。”
宋晨光没说话,把本子摊在案板上,指尖点着一行数字:“陈叔,您给我家涨了15%,可老张记的只涨8%,老李家还签了三个月平价协议。我昨天下班后跑了五家饭馆,每家都记了进货价、到货时间、损耗率。”她翻过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表格,“您这批冻鸡翅,上周三到货,解冻后损耗12%,比市场平均高3%。您说涨是市场行情,可我家饭馆小,经不起这么耗。”
老陈皱眉,伸手翻了翻她的记录。纸页上字迹工整,连天气、运输方式都备注了。他沉默几秒,声音低了些:“你一个领班,管这些干什么?老板都不一定懂。”
“老板不懂,我得懂。”她声音没抬,但字字清楚,“饭馆倒了,大家都没饭吃。我不图加薪,也不图升职,就一句话——能不能按10%涨?再加一条,每周优先供货,别让我们断货。”
老陈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你这丫头,比老板还操心。”他摇摇头,“行吧,10%。但优先供货得加两毛钱,你自己掂量。”
“两毛不要。”她合上本子,“明天早市,您亲自送第一批货,鲫鱼和青椒加量20%,我记您人情。”
老陈没再说话,只摆摆手,算是应了。
她没多留,收好本子,推车离开。路过隔壁摊时,顺手买了两把青菜,说是饭馆试新菜用。其实菜已经订好了,但她得让别人看见——她不是空手来的。
回到饭馆时刚过七点,后厨已经开始忙活。李阳在灶台前翻炒,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她手里拎着菜,皱眉:“又自掏腰包?”
“不是。”她把菜放进洗菜池,“老陈答应供货了,价格压到10%,鲫鱼青椒加量。明天一早到货。”
李阳手里的锅铲顿了顿:“你真谈下来了?”
“嗯。”她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我先把这些菜洗了,顺带把昨天的账目核一遍。”
李阳没动,盯着她泡在水里的手看了几秒。她指甲缝里还有昨晚没洗净的泥灰,手腕上一道浅红印子,是骑车时被车链蹭的。他放下锅铲,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橡胶手套递过去:“别洗了,交给我。”
“你去做饭。”她接过手套,没戴,“我来就行。这几天委屈你们了,主菜减了两道,客人有意见,我都知道。”
李阳站那儿没走:“老板要是不认这价呢?”
“他会认。”她低头搓着菜叶,“我把比价表、损耗记录、协议复印件都整理好了,一会儿就送去。”
李阳看着她,忽然说:“你这人,太拼。”
她抬头笑了笑:“不拼,饭馆倒了,大家都没碗饭。”
上午十点,老板坐在办公室翻那份材料。纸页钉得整整齐齐,每一页都有标注,关键数据用红笔圈出。他翻到最后一页,是三日对比图:旧供应商损耗率12.3%,新协议预计控制在9.5%以内,日均节省成本五百元以上。
他抬头看她:“你一个领班,插手采购,不合适吧?”
“不合适,但我做了。”她站得笔直,“饭馆不是您一个人的,也是我们每个人的。价格谈不下来,菜断了,客人跑了,最后吃亏的是所有人。您要是觉得我不该管,我现在就去把协议作废。”
老板盯着她,没说话。
她转身要走。
“等等。”他叫住她,“材料我留着,下午给你答复。”
她点头,没多说一句,退出办公室。
中午饭点,饭馆上客率明显回升。李阳恢复了两道主菜,客人吃得满意,有人临走还夸“今天红烧肉够味”。宋晨光在前台招呼,听见了,只笑了笑,没提价格的事。
傍晚收工,她正擦桌子,老板从办公室出来,叫她进去。
“小宋。”他坐在桌前,手里还拿着那份材料,“下月起,采购这边你先盯着。”
她没立刻答应:“那我能参加周例会吗?”
老板一愣,随即笑了:“行,你来。”
她点头,转身要走。
“对了。”老板又叫住她,“下个月起,采购补贴每月加三百。”
她没回头,只说:“谢谢。”
走出办公室,她没去更衣室,而是直接进了后厨。李阳正在刷锅,听见动静抬头。
“成了?”他问。
“嗯。”她把围裙解下来,搭在椅背上,“从下个月起,我管采购。”
李阳停下动作,看着她:“你就不怕担责任?”
“怕。”她声音很轻,“但总得有人担。”
李阳没再说话,只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啤酒,拧开递给她。她摇头:“我不喝酒。”
“我知道。”他把酒放在台面上,“留着,哪天你想喝的时候再说。”
她看着那瓶酒,没碰,只说:“明天早市,我去接货。你要是有空,一起来。”
李阳点头:“好。”
她走出后厨,推车准备回家。路过街角药店时,车轮碾过一块松动的地砖,发出轻微的咯噔声。她没停,继续往前骑。
到家时,屋里还是黑的。她推开门,没开灯,径直走进厨房,把保温桶里的剩饭热上。饭热好,她盛了一碗,放在晨曦的座位前,又倒了杯热水。
她翻开笔记本,在“饭馆规划”一页写下:“采购权确认,周例会参与,补贴+300。”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下一步,建立备用供应商名单,每月比价一次。”
合上本子,她抬头看向晨曦的房间。门关着,没动静。她没敲门,只把字条压在饭碗下:“采购谈下来了,饭馆没事。你别熬太晚。”
她熄了厨房的灯,走进自己房间,脱下工作服,挂在椅背上。衣服肩头有一块油渍,洗不掉了。她没换,只把椅子拉到窗边坐下。
窗外雨停了,霓虹灯重新亮起,映在湿漉漉的地面。她盯着那片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
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没动。
屏幕亮着,显示一条新消息。
她终于伸手,点开。
是晨曦发来的:“姐,我明天调休,中午十二点,老地方等你。不来,我就去你住的楼下等。”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手指悬在键盘上。
然后,她输入:“好,我等你。”
发送。
手机屏幕暗下去。
她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起身去洗漱。
水龙头打开,水流冲进脸盆。她低头洗手,泡沫顺着指缝流下。
突然,手机又震了一下。
她没抬头,继续搓着手。
水声哗哗,盖住了屏幕亮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