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妹的指甲油刷子刚落下去，手机就响了。她没抬头，继续把那抹红匀匀地涂在指尖，直到小芸在旁边喊她：“晚妹，快看朋友圈！”
她这才停下，擦净手拿过手机。一张图跳出来——某零食品牌的新品包装上印着四个大字：“地狱辣子鸡”。底下配文写着“网红爆款，辣到灵魂出窍”。
她的手指僵了一下。
“这名字……”小芸凑过来，声音发紧，“不是咱们姐家的招牌菜吗？”
宋晚妹立刻拨通了宋晨光的电话。响了三声才接，背景是锅铲翻炒的声音。
“姐，有人把你那道菜的名字拿去卖零食了，还注册了商标。”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然后是脚步声，接着门被关上的闷响，像是她走到了后院。
“你发给我。”宋晨光说。
不到十分钟，小芸把截图、商品链接、企业信息全整理好发了过去。宋晚妹盯着屏幕，心跳越来越重。她知道那道菜对大姐意味着什么——那是她们从沼洼村一路熬出来的味道，是母亲临终前还在念叨的配方，是姐姐三年里试了上百次才定下来的火候。
傍晚收工时，宋晨光来了美甲店。她没穿围裙，头发也没扎利索，脸上带着一天没歇的疲惫，可眼神比平时更沉。
“查过了。”她坐下，声音不高，“他们去年十月提交的商标申请，今年三月核准注册。”
“那还能改？”小芸问。
“能。”宋晨光从包里拿出一个布包，深蓝褪色的那种，边角已经磨毛，“但得打官司。”
她打开布包，取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父亲的手迹，一笔一划写着“辣酱制法”，末尾写着“传于长女晨光，勿外泄”。背面贴着一张老照片：一家人围坐在灶台前，锅里正冒着红油。
“这是最早的证据。”她说，“还有村委的证明，我已经让老支书开了。我们宋家做这道菜，从我奶奶那辈就开始了，三十多年了。”
宋晚妹看着那张纸，喉咙发干。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在天没亮就起来泡辣椒，用白酒腌，再晒干焙香。那时候家里穷，买不起好肉，就拿鸡架子炖，可味道一点不含糊。那一锅红油，是她们全家撑过来的底气。
“要告吗？”她轻声问。
宋晨光点头：“必须告。这不是一道菜的名字，是我们踩在泥里走出来的脚印。谁都能踩一脚，唯独不能让人拿去赚钱。”
当晚，姐妹三人加上小芸，在饭馆后厨开了个会。李阳也来了，听完情况后一直没说话，最后才开口：“打官司费钱费力，万一输了呢？不如换个名字？”
宋晨光低头翻手机，找到一张照片——三姐妹挤在老家厨房里，她正往锅里倒辣椒油，锅底烧得发红，油面翻滚如血。标题是：“第一顿辣子鸡”。
她把手机递给李阳：“换名字容易，可这些年我们拼的是什么？是别人抢不走的东西。要是连名字都守不住，以后谁还信踏实做事的人？”
李阳没再劝。
第二天，宋晚妹去了社区服务中心。她现在是禁毒志愿者，认识几个公益组织的联络人，帮忙牵线找了个懂知识产权的律师。对方听完情况，说可以支持材料准备，但最终还得靠她们自己提供证据链。
“时间线要清，使用记录要有。”律师说，“比如最早什么时候对外销售？有没有媒体报道？获奖证书？”
宋晨光回去翻了所有旧文件。找到了五年前美食节夺冠的奖状，还有几家本地媒体来采访的报道，照片上她站在摊位前，锅里正炸着鸡块。她还调出了饭馆最早一年的营业流水单，标注出“地狱辣子鸡”作为主打菜的销售记录。
宋晨曦那晚打来电话，说她抽空帮着整理了时间轴，把历年获奖、非遗认证、媒体报道按年份排好，做成了一份清晰的文档。
“别怕他们公司大。”她在电话里说，“你做的每一步都有痕迹，这就是你的力量。”
开庭那天，宋晨光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衬衫，把头发扎得整整齐齐。李阳非要跟着去，手里拎着个保温桶，说怕她中午吃不上热饭。
法庭上，对方公司代表穿着笔挺西装，语气平稳地说：“‘地狱辣子鸡’是通用菜品名称，全国多地都有类似叫法，不应被个人或单一商家垄断。”
宋晨光站起来，把那份泛黄的配方纸交上去，又递上村委证明、老照片、历年销售记录和媒体报道。
“我用白酒去苦，慢火焙香，辣椒要选贵州皱椒，鸡肉要先腌后炸再焖，三年才定型这一味。”她说，“你们注册商标的时候，有没有去过一次沼洼村？有没有问过一句，这个名字是从多少人嘴里一口一口尝出来的？”
法官翻看完材料，当庭宣布判决：认定该食品公司构成恶意抢注，撤销其商标权，赔偿宋晨光方经济损失五十万元。
走出法院时，一群记者围上来。
“这笔赔偿金怎么处理？”有人问。
宋晨光站定，看着镜头：“全部用于培训像我妹妹这样的人。让他们有一技之长，堂堂正正吃饭。”
台下，小芸悄悄抹了眼角。她知道，这不只是为了一道菜的名字，更是为了那些曾跌进泥里、又被拉回来的人。
几天后，饭馆后厨墙上多了一张纸。是判决书的复印件，钉在母亲照片旁边。下面还贴了张便利贴，写着：“技能基金第一批名单——美甲、烹饪、客服培训，优先录取戒毒康复者。”
李阳照常在灶台前忙活，新炒了一锅辣子鸡，端到宋晨光面前。
“试试低辣版。”他说，“有家长带孩子来，说太辣吃不了。”
她夹了一块，嚼了嚼，点头：“再减半勺辣椒，糖加一点。”
宋晚妹那天晚上写了篇文章，发在公众号上。标题是《姐姐的辣椒，烧的是人心》。她说，那道菜的味道，是痛过之后不肯低头的滋味，是黑夜里攥紧火柴的手，是明明可以倒下却偏偏站直了脊梁。
文章发出十二小时，阅读量破十万。
宋晨曦在办公室看到推送，默默点了收藏，打印出来放进一个牛皮纸袋，封面上写着“家庭档案”。
而此刻，宋晨光正蹲在后院角落，手里捧着一小撮新采的辣椒。她一颗颗剪去蒂头，放进盆里，轻轻搓洗。水面上浮起一层细小的红点，像撒了碎霞。
她抬起头，看见墙根那盆绿萝又长高了一截，叶子舒展，脉络清晰。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她的手腕上，映出一道淡淡的疤。
她低头继续洗辣椒，手指被刺得微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