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从耳边滑落，砸在床沿发出一声闷响。宋晨曦没去捡，耳朵里嗡鸣不止，像有铁片在颅骨内来回刮擦。她靠在病床上，半边身子还麻着，是昨晚化工厂爆炸时被气浪掀翻撞伤的后遗症。
病房门轻轻推开，张宇走了进来。他穿着警校便装，袖口卷到小臂，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她闭上眼，呼吸放慢。这不是休息，是习惯——在毒窝卧底三个月，她学会用假睡判断谁值得信任。
张宇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转身走到角落的装备箱前。箱子没锁，他打开盖子，取出她的配枪检查弹匣。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碰这把枪。
她眯着眼，借反光看清了那枚弹匣侧面刻的一行字：“至死方休”。
不是制式编号，也不是警队标记。那是私人刻的，带着执念。
他换上了新弹匣，把原装的收进自己口袋。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把模样相近的枪，放进箱中。做完这些，他停顿了几秒，手指在枪柄上停了一瞬，才合上箱盖。
她的心跳快了一拍。
张宇走到床边，低声说：“汤熬好了，鲫鱼豆腐，你以前说喜欢。”
她没睁眼，只微微点头。他坐在旁边，沉默地盛了一碗，放在桌上晾着。十分钟后，他起身离开，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得像压着一场暴雨。
门关上的刹那，她睁开眼。
冷汗顺着鬓角滑下。她撑着床沿坐起，双腿发软，绷带下的伤口一阵阵抽痛。但她必须动。
她挪到装备箱前，蹲下身，拉开张宇留下的背包。里面除了一些笔记本和笔电，还有一个加密U盘。她试了几个密码，最后输入他的生日加上警号末两位——屏幕解锁。
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标着“阿辉专案_绝密”。
她点开。第一份文档是十五年前的缉毒行动报告，代号“斩蛇”。主负责人是一名姓张的刑警，在围捕代号“黑蛇”的毒贩时遭遇伏击，当场牺牲。行动失败，嫌犯逃脱。
照片一张张翻过。现场血迹斑驳，一辆警车翻倒在沟里，玻璃碎了一地。最后一张是遗物登记表，其中有一枚磨损严重的警徽，登记人姓名：张振国。
她手指一顿。
再往下，是近年阿辉团伙的活动轨迹图。时间线、资金流向、交易地点……甚至包括一张她三妹在医院急诊室的照片——那是宋晚妹第一次因吸毒送医，监控截图被标注了红圈，写着：“关联人，突破口之一。”
资料完整得不像学员能接触到的程度。
她正要继续翻找，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她迅速退出界面，将电脑放回包中，刚躺回床上，门就被推开了。
张宇站在门口，手里多了袋水果。他看见她醒着，神情一滞。
“你动过我的包。”他说。
她没否认。“你也动过我的枪。”
空气凝住。他放下袋子，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动作缓慢，像在拖延某种必然。
“你早就知道我妹妹的事？”她问，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他背对着她，肩膀微沉。“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
“那你查这个案子，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别的？”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表情。“是为了他。”
“谁？”
他从钱包夹层抽出一张泛黄的纸。递给她。
是一张警官证复印件。照片上的男人年轻挺拔，胸前警号与张宇现在的完全一致。姓名栏写着：张振国。
“他是我父亲。”他说，“十五年前，在追捕‘黑蛇’的时候死了。他们告诉我，任务失败，嫌犯身份不明。可我在档案室看到结案报告，上面写着——‘黑蛇’真名陈海生，阿辉的师父。”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阿辉不是头目，只是个打手。真正的根，还在地下。而你妹妹那次送医记录，是我发现这条线的第一个缺口。”
她盯着那张证件，喉咙发紧。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查案？”
“我不是接近你。”他看着她，“我是真的……想护住你。”
她忽然想起他在训练场替她挡下的那一枪，想起他半夜陪她在戒毒所外守着宋晚妹，想起他每次任务前都会默默检查她的装备。
原来不是关心，是赎罪。
“那你现在做的事，违法吗？”她问。
“有些程序，我没报备。”他承认，“但我没碰证据链，也没干扰调查。我只是不想让真相再被埋一次。”
她望着他。这个一向冷静自持的人，眼下有青黑，嘴角有旧伤，袖口边缘露出一道细长疤痕——像是玻璃划破的。
“这伤……”她指了指。
他低头看了一眼，扯了下衣袖。“小时候，我爸出事后，我去认领遗体。玻璃柜裂了，我用手去抓，血流了一地。”
她没说话，慢慢卷起自己腿上的裤管。绷带缠得严实，底下是昨晚炸伤的创面。她轻轻按了一下，疼得吸了口气。
“你的伤在这里。”她说，“我的也在这里。不一样的是，你藏了十五年，我只疼了三天。”
他眼眶忽然红了。
她把电脑推回包里，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我不怪你瞒我。但从现在起，任何行动，我要知情。”
“太危险。”他摇头。
“我已经在局里了。”她直视他，“而且，我妹妹差点毁在他手里。这一枪，我也得亲手扳回来。”
他看着她，良久，终于点头。
她转身走向装备箱，打开，拿出那把刻着“至死方休”的枪。沉甸甸的，握感比原来的更稳。
“这把枪，是你做的？”
“我爸殉职后，局里把他的配枪封存。这把是我托人按原样复刻的，加了防滑纹，改了重心。”他走近，“弹匣里的子弹，每一发都刻了字。你不该这么快发现。”
她摩挲着弹匣侧面，指尖划过那行小字。
“至死方休……是他的遗言？”
“是他写在日记本最后一页的话。”
她把枪放回箱中，没锁。
“明天我要出院。”
“医生不会同意。”
“我会签免责书。”她回头看他，“你要是不带我一起查，我就自己查。到时候出了事，别说我没提醒你。”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下，极轻的一声。
“你比我想象的还难搞。”
她也笑了，随即皱眉，耳朵又开始嗡响，像是有电流穿过脑髓。她扶住墙，单膝跪地。
他立刻上前扶住她肩膀。“别硬撑。”
“我不倒。”她咬牙，“只要还能走，就得往前走。”
他没再说劝的话，只是蹲下身，背着她往床边走。她伏在他背上，闻到他衣领上有淡淡的药水味，还有旧皮夹的气味。
他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她闭着眼，呼吸渐稳。
他坐在床边，拿起她的手机，准备调成静音。屏幕亮起，一条未读短信跳了出来。
发件人是未知号码，内容只有七个字：
“你妹妹……现在很危险……”
他盯着那条信息，手指慢慢收紧。
窗外，城市灯火依旧明亮。床头柜上，那把刻字的手枪静静躺着，枪管映着一点微光。
他伸手，将枪往里推了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