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还亮着，那条短信静静躺在对话框里。七个字像钉子一样扎进视线：“你妹妹……现在很危险……”宋晚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没点开第二遍，也没退出。她坐在福利院活动室的角落，怀里抱着一叠刚发完的宣传册，指尖微微发抖。
窗外有孩子跑过，笑声清脆。她猛地抬头，目光追着那道小小的身影，直到对方拐进走廊尽头的教室。空气里飘来一股饭菜香，是食堂在准备晚饭。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边缘有些翻起，袖口蹭着一点粉笔灰。
她站起身，把宣传册放进柜子，顺手关好门。走廊灯光偏黄，照得瓷砖地面泛出浅浅的反光。她走得慢，鞋底与地摩擦发出轻微声响。经过一间杂物间时，脚步顿了一下。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抽噎声。
是个小女孩，蹲在墙角，脸埋在膝盖上。老师正在哄她，声音轻柔：“妈妈不是不要你，妈妈是生病了住院，很快就会来接你。”
“不要！她说会来的！昨天就说会来！”女孩哭得厉害，小拳头砸在地上，“她骗人！她不要我了！”
宋晚妹站在门口，呼吸忽然变得短促。她没动，也没出声，只是盯着那孩子的背影，仿佛看见多年前自己坐在村口土坡上等母亲回来的样子。那天雨下得很大，她淋湿了头发和衣服，一直等到天黑。
她转身就走，脚步越来越快，穿过走廊，推开后门，钻进旁边的小仓库。这里堆着旧桌椅和清洁工具，味道混杂着灰尘和消毒水。她靠在门边，胸口起伏，手指无意识地摸到手腕内侧那道淡疤。
工具箱在角落，铁皮外壳有些生锈。她蹲下去，拉开抽屉，一把剪刀静静地躺在扳手和抹布之间。她伸手拿起来，金属冰凉，刃口不算锋利，但足够划破皮肤。
她坐到地上，背靠着墙。剪刀抵在腕部，顺着旧疤的位置压下去。皮肤微微凹陷，传来一阵钝痛。她闭上眼，耳边全是那个孩子哭喊的声音，一遍遍重复“妈妈不要我”。
脑海里浮现出大姐在饭馆擦桌子的身影，凌晨四点就起床进货，冬天手冻得通红；二姐躺在医院病床上，脸色苍白， monitors 发出规律的滴答声；还有母亲最后一次打电话来，声音虚弱地说“妹啊，姐们辛苦了，你要听话”。
眼泪滑下来，她咬住嘴唇，手却没松。她喃喃道：“我不该活着……我只会让他们担心……我什么都做不好……”
剪刀一点点用力，皮肉开始发白。血还没流出来，但她已经感觉到某种解脱的冲动在往上涌。只要一下，就能结束这些沉重的东西——愧疚、恐惧、无力感，全都一刀切断。
门被猛地撞开。
小芸冲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姿势。没有喊叫，没有劝说，直接扑上前，一手抓住她拿剪刀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扣住她胳膊。力气大得不像平时那个总爱抱怨腰酸背痛的人。
“你敢动一下，我就喊破喉咙让所有人都来看你丢人！”小芸声音嘶哑，眼里有怒火，“你死了，谁给晨光姐添麻烦？她还要守店，还要管饭馆，还要替你操心一辈子！你让她怎么活？”
宋晚妹浑身一震。
“宋晨曦呢？她在医院躺着都还在想着你怎么戒毒成功！你现在倒好，一句话不说就要走这条路？”小芸手臂青筋凸起，指甲陷进她皮肤，“你要是真走了，她们俩这辈子都不会好！你知道吗？你不是一个人！你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最后一句话像锤子砸下来。
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到墙角。宋晚妹整个人软下去，肩膀剧烈抖动。小芸松开手，顺势将她拽进怀里，任她把脸埋在自己胸前，哭得撕心裂肺。
“我只是……太想妈妈了……”她断断续续地说，声音破碎，“她说会好的……她说等我回去……可我现在这样……我配不上她们……”
小芸没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一只手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那样轻轻拍着。外面天色渐渐暗了，远处传来几声警笛，由远及近，又慢慢消失。不知过了多久，宋晚妹的哭声变成了低低的抽噎。
她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鼻涕也蹭在小芸衣服上。小芸低头看了眼，没嫌弃，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
“擦擦。”她说。
宋晚妹接过，擤了擤鼻子，手还在抖。她看向地上的剪刀，眼神空茫，却又不像刚才那样涣散。
“我不是想死。”她低声说，“我只是……撑不住了。”
“我知道。”小芸坐到她旁边，两人肩并肩靠着墙，“我也想过。去年冬天，在戒毒所，我半夜爬起来想用玻璃划脖子。后来想想，我爹妈虽然不管我，可他们还在等一句‘女儿回家了’。我不想让他们到最后，连坟前都说不出我的名字。”
宋晚妹侧头看她。
“你现在能在这儿做志愿，能站上台讲自己故事，就已经赢了。”小芸转过脸，直视她，“别因为一时难过，就把之前拼来的命再扔了。”
屋里安静下来。外面有人走过，脚步声渐远。宋晚妹慢慢抬起手，看着手腕上的压痕，那里没有出血，只有几道红印。
小芸站起来，拉她一把：“走吧，外面要关门了。你今晚别回出租屋，跟我去我家睡。”
“我想……再坐一会儿。”她声音很轻。
小芸没坚持，点点头：“行，我在外面等你。十分钟，你不出来，我就进来扛你走。”
她笑了笑，走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宋晚妹独自留在仓库里。暮色从高处的小窗透进来，照在工具箱上，映出一道斜长的光影。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攥紧，又松开。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
她掏出来，屏幕亮起。是一个未保存的号码，信息只有一行字：
“化工厂方向出事了，快联系晨曦姐。”
她盯着那条消息，手指僵住。
远处又传来警笛声，比刚才更密集，像是有好几辆车同时出动。她缓缓站起身，腿还有些软，但脚步稳住了。
她弯腰捡起剪刀，放回工具箱最底层，合上抽屉。
然后掏出随身带的创可贴，撕开，贴在手腕压痕处。动作很轻，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东西。
她走出仓库，迎着渐暗的天光往前走。小芸站在院子中央，看见她出来，没问，只是走上前，把外套递给她。
“冷。”她说。
宋晚妹接过，披上。衣服有点大，袖子盖过了手背。
她们并肩往大门走，谁都没说话。快到门口时，宋晚妹忽然停下。
“小芸。”
“嗯？”
“谢谢你……刚才抱住我。”
小芸看了她一眼，嘴角动了动：“我们都还在。”
风从街口吹过来，带着夜晚特有的凉意。宋晚妹握紧手机，指节微微发白。
她按下拨号键，听筒里传来等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