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妹把手机从耳边放下，屏幕还亮着。饭馆前台的声音停了，她听见自己呼吸有点重。张宇昏迷的消息像一块石头落进水里，沉下去了，但她的心跳还在水面乱撞。
她站起身，外套搭在椅背上，手指碰到布料时顿了一下。出门前她没打算走这么急，可现在每多等一秒，都像是在逃避什么。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她摸黑下楼，脚步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空响。
快递点离出租屋不远，拐过两个街口就到。老板娘递给她一个牛皮纸信封，右下角印着“星辰寄宿学校人事处”的红章。她接过时看见对方扫了一眼自己的脸，又迅速低头整理货架。这种眼神她见过太多次——不是恶意，是防备。
回到屋里，她把信封放在桌上，没立刻拆。窗外天色发灰，下午的阳光被云层压得薄薄一层，照在桌角那本戒毒中心发的笔记本上。她盯着信封看了很久，直到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抖。
剪刀是从厨房拿来的，旧了，开合时有些卡。她用刀尖轻轻挑开封口，动作慢得像怕惊醒什么东西。聘书是正规格式，抬头有校徽，正文写着招聘生活辅导员一名，待遇从优，试用期三个月。落款盖着公章，编号清晰。
她往下看，在注意事项那一栏停住：“应聘者须保证无重大疾病及违法记录。”字是打印的，但后面贴了一张便条，手写字迹工整：“过往经历不必提及，我们看重的是当下。”
她捏着纸边，指腹来回摩挲。这句话本该让她松口气，可她只觉得冷。她知道哪些事不能提，也知道一旦提了，这份工作就不会存在。但她更清楚，能拿到聘书的人，通常要经过背景核查。而她没有接到任何询问电话。
她翻到随信附的校园导览图，纸很厚，印刷精细。教学楼、宿舍、食堂都有标注，角落一行小字写着：“校长办公室兼植物标本陈列室”。她放大图片，目光停在那个位置。
然后她打开了手机相册。
那是半年前的事。她在社区培训中心参加就业指导课，中途去洗手间，路过一间展览室。里面摆了几排玻璃柜，陈列本地农作物样本。她本不想拍，可其中一株干辣椒吸引了她——枝条扭曲，颜色暗红，标签上写着“实验体0823号”。
当时她只是觉得奇怪，随手拍了下来。现在，她把两张图并排对比：形状、分叉角度、果实排列方式……几乎一模一样。
她退出相册，打开浏览器，输入学校名字。官网首页整洁，新闻更新频繁。她在“校园动态”里翻找，终于找到一篇两年前的报道：《校长捐赠植物标本助力教学》，配图是一位中年男人站在办公桌后，身后墙上挂着几串风干植物。镜头拉近，最中间那根辣椒下方，贴着一张白色标签。
“实验体0823号样本”。
她的手指僵住了。
这不是巧合。一个偏远寄宿学校的校长，收藏的标本编号和她当年在戒毒所档案上的实验编号一致；而这个编号，又和张宇警号末四位、运输时间、生日完全吻合。她曾以为那些数字只是系统随机分配，现在却发现它们像一根线，把所有人缠在一起。
她关掉网页，重新看向聘书。
“我们看重的是当下。”
这话听着温暖，可落在纸上，却像一种交换。他们知道她是谁，知道她做过什么，也知道她有多想重新开始。所以才敢这样写——不问过去，只要你来。
可为什么选她？
她不是唯一戒毒成功的案例，也不是学历最高的。她在夜市当过服务员，后来在便利店打工，履历单薄得经不起查。可偏偏是她，收到了这封条件宽松、待遇优厚的聘书。
除非……他们不是在招人。
是在确认什么。
她突然想起阿辉最后一次见她时说的话：“你以为你逃开了？你只是进了另一个笼子。”那时她刚决定戒毒，他冷笑地看着她，“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试验品。”
她甩了甩头，把记忆压下去。现在重要的是证据。她打开电脑，连接打印机，把官网那张照片打了出来。纸张出来时还有些温热，她拿起笔，在“实验体0823”四个字上画了个圈。
接着，她翻出戒毒所结业证明复印件、就业培训结业证书、还有社区康复期间的心理评估报告。每一份文件上，都有她的名字和编号。她把这些摊在桌上，按时间顺序排好。
最上面放着聘书，下面压着辣椒标本的照片。
门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慢慢消失。她没抬头。屋里很安静，只有电脑风扇轻微转动的声音。她盯着那串数字，感觉身体一点点冷下来。
张宇是因为追查这些事才倒下的。他在医院留下那段视频，冒死传递消息，结果呢？到现在连谁下的手都不知道。而现在，同样的线索，摆在了她面前。
接受聘书，就能离开现在的生活。有宿舍，有工资，有体面的身份。她可以不再靠姐姐接济，不用再听邻居背后议论，甚至能存钱租个好点的房子。
可前提是，她得假装什么都不记得。
她伸手摸了摸左臂内侧。那里有一道浅疤，是戒毒时留下的针痕。医生说会慢慢淡掉，可每次洗澡时她还是能看到。就像有些事，你以为忘了，其实一直长在肉里。
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新消息。
是大姐发来的：“晨曦今天没回消息，我有点担心。你联系她了吗？”
她没回。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路灯亮起，光线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黄线。她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节奏很轻，像是某种无声的计算。
然后她打开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
第一行写：“2025年4月3日，收到星辰寄宿学校聘书。”
第二行：“要求隐瞒吸毒史，附加手写便条——‘过往经历不必提及’。”
第三行：“校园导览图标注校长办公室为植物标本陈列室。”
第四行：“官网新闻配图显示，其收藏辣椒标本编号为‘实验体0823号’。”
第五行：“该编号与本人戒毒档案、张宇警号末四位、冷链运输时间一致。”
她停下笔，看着这五条。不像日记，也不像报案材料。它更像一份清单，一份准备交给别人的证据链。
她合上本子，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透明文件袋，把所有纸质材料装进去。封口时，指尖微微用力，确保边缘严实。
门外又传来动静，这次是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她没动，耳朵却竖了起来。脚步声走近，在隔壁门口停了几秒，然后远去。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掀开一角窗帘。
楼下路灯下站着一个穿环卫工服的男人，正低头看手机。他戴着帽子，脸看不清。几秒钟后，他转身走进绿化带旁的小路，身影被树影吞没。
她放下帘子，回到桌前。
文件袋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她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按下暂停键。拇指悬在红色按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她的嘴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
然后她重新打开电脑，进入本市教育局官网，在搜索框输入“星辰寄宿学校”。
页面跳出基本信息：民办，成立八年，法人代表姓林，地址位于北城区边缘，靠近废弃工业区。
她记下电话号码，却没有拨出去。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她坐在椅子上，背挺得很直，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压着那份聘书。
她的目光落在文件袋上，眼神不再犹豫。
手指缓缓移向录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