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曦站在审讯室外面的走廊上，手里捏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视频截图。画面里是宋晚妹坐在福利院活动室的椅子上，低头教一个孩子画画。三个人手拉着手，头顶开着一朵歪歪扭扭的辣椒花。她盯着那朵花看了很久，指尖在纸面上轻轻划过中间那个扎红头绳的小女孩。
门开了，技术科的人把硬盘递给她。她点点头，推门进去。
房东坐在铁桌对面，双手铐在桌上，衣服还算整齐，脸上没有伤。他抬头看她，嘴角动了一下，像是要笑。
“又来了？”他说，“你们警察就这点本事，翻来覆去放录像。”
宋晨曦没说话，把硬盘插进播放器。投影仪亮起来，墙上的屏幕开始播放那段监控视频。声音不大，但很清楚——宋晚妹一边画一边轻声说：“姐姐做饭香，二姐跑得快，我最爱戴红绳。”
房东的目光原本散漫，听到这句话时，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画面继续：孩子们一笔一划地画着三人牵手的样子，宋晚妹握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慢慢描出第一根线条。“从左边开始画哦，”她说，“大姐先出手。”
房东的呼吸变了。
他的手指突然抽动，带动手铐发出一声轻响。他低下头，额前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可肩膀已经开始微微发颤。
宋晨曦按下暂停键。
“你知道吗？”她开口，“这所福利院三年来一共录了四百多小时的教学视频。我们本来只是想找有没有异常行为记录。结果翻到这段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事。”
她走到屏幕前，用笔圈住画纸左上角的一处细节。
“每一幅画，只要是她亲手教的，都是从左边第一个开始起笔。而且，第一个头绳一定是红色的。不是粉，不是紫，必须是红。”
房东没抬头。
“这不是巧合。”她说，“我在市立图书馆调到了你二十年前发表的一篇论文，《民间图案中的家族符号传承》。里面提到一种叫‘序位图腾’的东西——你说，一个家庭如果要用绘画表达血脉关系，就必须按出生顺序排列，长女戴红饰，次女蓝，幼女黄。你还特别强调，这种画法不能颠倒，否则就失去了‘认祖归亲’的意义。”
她转身看着他。
“宋晚妹从没学过这个。她连字都是进城后才认全的。可她教孩子的每一幅画，都和你写的规则完全一致。包括笔顺、颜色、甚至断笔的位置。”
房东终于抬起头。
“也许……是碰巧。”
“那这个呢？”她拿出扫描件，拍在桌上。
两张图并列：一张是他论文里的插图，另一张是宋晚妹画的辣椒叶脉放大图。叶脉分叉的角度、弯曲弧度、末端收尖的方式，几乎一模一样。
“你敢说这也是碰巧？”
房间安静了几秒。
房东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冷硬。
“谁让她画的？”
“没人。”宋晨曦说，“是她自己想起来的。就在戒毒最难受的时候，她说梦里有个女人教她画画，穿的是旧式围裙，手上戴着银顶针。”
房东的手指猛地攥紧了铁桌边缘。
这时，敲门声响起。
技术科的人探身进来，递过一份文件袋，封口贴着防拆条。宋晨曦接过，当着他的面撕开。
她抽出报告，目光扫过结论栏，然后一字一句念出来：
“经比对，编号LH-0753样本（口腔拭子）与SWM-01号样本（血液）之间存在亲子关系，匹配概率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房东的身体晃了一下。
“不可能……她应该死了。当年火灾之后，她们都被送走了……我以为没人活着出来……”
“你是说沼洼村那场火？”宋晨曦问。
他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沼洼村？”
“我们查了你早年的户籍迁移记录。你原籍不在上广，而是邻省一个叫青塘镇的地方。二十年前，你在当地一所职业中学当美术老师，妻子因病去世后，独自抚养女儿。后来因为参与非法生物实验被通缉，逃亡途中失联。”
她顿了顿。
“而就在同一年，沼洼村有一户人家收养了三个来历不明的女孩。老大叫宋晨光，老二宋晨曦，最小的那个……叫宋晚妹。”
房东的脸色一点点变白。
“她们……真的是我的女儿？”
“你不记得了吗？”宋晨曦声音低了些，“当年你研究的项目，是通过饮食调节人体代谢机能，尤其是辣椒素对神经系统的影响。你说这是为了治病救人。可上级叫停了实验，因为你偷偷用自己的女儿做测试。”
房东闭上了眼。
“我没有伤害她……我只是想让她记住味道。那种辣，是我们家传下来的药膳基础。她说从小就能吃辣，一点不吐……我以为她是继承了我的体质……”
“所以你就把她抓回去继续实验？”宋晨曦声音陡然抬高。
“我不是抓她！”他吼了一声，又立刻压下声音，“我是看见她在戒毒所登记时的照片……耳垂上有颗红痣……跟我妻子一样……我知道她是我的孩子……我只想救她……把她体内的抗体提出来，做成解药……不止能救她，还能救千千万万像她一样的人……”
宋晨曦怔住了。
“你说什么解药？”
“你们激活的那个系统……它不是用来制毒的。”他苦笑，“它是提取平台。只有带有家族基因的人才能唤醒它。而触发信号，就是那种发酵过的朝天椒……那是我母亲传下来的配方，用来清理体内毒素的。”
宋晨曦脑中轰地一声。
她想起饭馆地下室那台设备启动时，宋晨光掏出的那一包辣椒粉。还有妹妹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大姐做的辣子鸡，真辣啊。”
原来不是创业象征。
那是血脉印记。
“那你为什么要用毒品控制她？”她逼问。
“我没有！”他摇头，“我是在帮她脱毒。那些所谓‘毒品’，其实是未完成的血清原型。剂量不对才会让人上瘾。我本想慢慢调整，可她太急了，偷拿了样品……后来被人利用，越陷越深……”
门外传来脚步声，值班民警隔着玻璃示意时间到了。
宋晨曦没动。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相认？为什么要躲这么多年？”
房东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
“我怕。我怕她们恨我。我是个逃犯，是个失败的父亲。我连妻子都没保住，怎么敢再出现在孩子面前？可我又舍不得放手……所以我只能躲在暗处看着她……给她捐款，安排康复名额，换掉对她不利的护工……”
他抬起头，眼里有泪光。
“你们找到的那个林小满……是我女儿的名字。我用她的名义捐钱，是因为……我觉得这样，她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
宋晨曦站在原地，手里的报告沉得像块石头。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福利院账目里会出现那笔补缴警校保证金的转账。也明白了为什么宋晚妹会对辣味产生强烈排斥——那不是厌恶，是身体在记忆疼痛。
她转身走向门口，手指搭上门把手时，听见他在后面喊了一声：
“她还好吗？”
她没回头。
“她现在在医院，每天都在画画。画三个小女孩，手拉着手。”
门关上前，她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哽咽。
走廊灯光惨白，她靠在墙上缓了口气，掏出手机拨通医院号码。接通后只问了一句：“宋晚妹今天有没有提起家人？”
对方回答：“她说昨晚做了个梦，有个女人教她画画，走之前留了一枚银顶针。”
宋晨曦挂了电话，沿着走廊往档案室走。窗外雨刚停，地面湿漉漉地映着霓虹。她推开档案室门，打开灯，在一堆旧案卷里翻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复印件。
照片上三个小女孩站在辣椒田边，中间那个扎红头绳的女孩，眉眼和宋晚妹一模一样。
她把照片铺在桌上，正要坐下，忽然注意到女孩手腕内侧有一点反光。
她凑近看。
是一道细小的疤痕，形状像一片叶子。
她猛地想起什么，翻开随身携带的病例记录——宋晚妹入院体检表上写着：左腕陈旧性灼伤，呈椭圆形，边缘微凸。
她盯着这两处痕迹，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就在这时，桌上的座机响了。
她接起来。
“宋警官，”是技术科的人，“我们在房东的私人云盘里发现了一份加密日志。刚刚破解成功。标题是……《三姐妹计划：重启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