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淌，浸透了围裙的布料。宋晨光站在露天餐厅中央，手里还攥着那张纸条。墨迹被水晕开，字已经模糊不清，但她记得上面写的每一个字：“下一个实验体，是你。”
风卷着雨点打在脸上，顶棚的一根支架发出刺耳的断裂声，轰然倒下，砸翻了两张桌子。辣椒酱的瓶子滚了一地，红油混着雨水在泥地上蔓延开来。几个还没走的食客慌忙往后退，有人喊了一声：“棚子要塌了！”
她没动。
直到一根横梁摇晃着砸向堆放干货的推车，她猛地冲过去，一把将车推开。木箱撞到脚踝，疼得她弯了下腰，但手没松。她把箱子拖到台阶上，转身又往雨里走。
“别跑了！”她爬上没倒的餐车，踩稳后大声喊，“东西还能抢！我们建过一次，就能再建第二次！”
声音压过了雷声。几个原本要走的老顾客停了下来。老陈穿着雨衣，拎起一袋米就往高处走；卖菜的刘婶抱起两罐豆瓣酱，踉跄了一下也没撒手。人群重新动了起来。
李阳从厨房冲出来时，肩上搭着一块防水布，手里提着工具包。他没说话，径直走向断裂的钢架，蹲下检查焊口。雨水顺着他的安全帽边缘流进脖子里，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开始拆松动的连接扣。
一根主梁泡了水，螺丝拧不紧。他试了三次，扳手打滑，金属发出难听的摩擦声。他咬住下唇，把工具塞进裤兜，脱掉外套垫在接缝处，重新发力。螺丝终于卡进螺孔。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另一侧的棚顶彻底塌了下去，盖住了半张桌子。有人叹了口气：“这还怎么开？”
宋晨光正搬完最后一箱调料，听见这话，站直了身子。她头发贴在额前，衣服湿得能拧出水，可脸上忽然笑了。
“怕什么？”她说，“辣椒不怕水，越浇越辣。”
没人应声。
她环视一圈，指着满地狼藉：“明天就动工。这次不只修回来——我们要建个能抗十级台风的‘辣宫’。”
老陈愣了下，随即笑出声。刘婶也跟着笑，一边拍手一边说：“好啊！到时候我天天来吃！”
掌声零星响起，夹在雨声里，却越来越响。
李阳站在支架旁，听见了。他没抬头，只是把手伸进胸口内袋，摸了摸那个小布包——红布缝的辣椒，针脚歪歪扭扭，边角磨得有些发白。那是宋晚妹去年送他的，说是谢他总帮大姐看店。他一直带着，从没离身。
现在，他把它拿出来看了一眼，重新放回去，位置比之前更靠里了些，贴着心跳的地方。
他站上梯子，继续加固剩下的结构。梯子有点晃，地基泡了水，踩上去软绵绵的。他一手扶墙，一手拿电焊枪，等闪电划过天际那一瞬，迅速完成最后几道焊接。火花溅在雨幕里，瞬间熄灭。
跳下梯子时，他脚下一滑，膝盖磕在铁架上。他没出声，揉了揉就继续收拾散落的零件。一只漏气的轮胎滚到脚边，他弯腰捡起，放进回收筐。
宋晨光走过来，递给他一瓶热水。“喝点。”她说。
他接过，拧开盖子，热气扑在脸上。两人并排站着，看着这片废墟。桌椅东倒西歪，招牌歪斜地挂在柱子上，灯泡碎了一个，电线垂下来，还在微微晃动。
“还能救吗？”她问。
“能。”他说，“骨架没全毁，换几根梁就行。地基重做，排水沟加宽，下次下雨不会积这么深。”
她点点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断了一根，掌心有擦伤，沾着泥和辣椒皮。她没觉得疼。
“我想换个名字。”她说。
“嗯？”
“不叫‘晨光小馆’了。”她望着远处被风吹倒的旗子，“叫‘辣宫’。你说行不行？”
李阳沉默了几秒，嘴角动了动。“行。”他说，“够亮，也够冲。”
她笑起来，眼角的雨水混着汗滑下去。“那就定了。”
他看着她，忽然说：“你冷不冷？”
她摇头。“忙着呢，顾不上。”
他把自己的雨衣脱下来，递过去。“披上。”
“那你呢？”
“我在屋里待得多。”他说，“你在外头招呼人。”
她没推辞，接过穿上。袖子太长，盖过了手指，但她没去卷。
两人一起把还能用的桌椅摞起来，搬到屋檐下。李阳用塑料布盖好电器设备，又把燃气罐挪到干燥角落。宋晨光清点损失，记在本子上：三箱辣椒酱报废，两盏灯坏掉，一张桌子压裂。
“不算多。”她说，“比上次火灾轻多了。”
李阳嗯了一声。“人没事就好。”
她抬头看他。“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在外头搭棚吗？”
他摇头。
“屋里太暗。”她说，“以前在村里，吃饭都在院子里。我喜欢亮堂地方，大家围在一起，说话听得见，笑声也大。后来来了城里，看见那些大饭店金光闪闪的，总觉得冷。我就想，我要开一家热乎的店，哪怕穷点，也要让人进来就暖和。”
李阳听着，没打断。
“所以我不怕塌。”她说，“塌了再盖。只要人还在，味道还在，客人愿意来，我就一直开着。”
他点点头，低声说：“我会一直在。”
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雨势小了些。云层裂开一道缝，透出一点灰白的光。积水开始往低处流，露出地面原本的颜色。一只塑料碗漂在水面上，打着转，撞到了墙角。
李阳弯腰捞起碗，擦干，放回架子上。
“你说阿辉他们……还会来找麻烦吗？”他问。
她静了一下。“会吧。”她说，“但他们不知道，我们现在不怕了。”
他没再问。
远处传来收摊的铃声，是隔壁夜市的老板在关门。这里却没人走。几个常来的客人自发留下来帮忙，有人扫水，有人整理货架。一个小女孩抱着个饭盒跑过来，递给宋晨光：“阿姨，我妈说这个给你，趁热吃。”
是蒸蛋，还冒着气。
宋晨光接过，说了谢谢。她打开盖子，吹了吹，递给李阳。“你先吃点。”
他摇头。“你吃。”
她坚持递过去。他接过，咬了一口，很烫，但他没吐出来。
“咸了。”他说。
“我妈做的都这样。”她笑，“她说味道重才记得住。”
他又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天边的云渐渐散开。雨停了。
宋晨光走到平台中央，踩在一块没湿透的木板上，对着所有人说：“今天不算关门，算歇一天。明天早上六点，我在这儿煮第一锅汤。谁来得早，谁喝头鲜。”
人群哄笑起来。
“我说真的！”她扬声，“新‘辣宫’开工第一天，免费送三天酸辣粉！加双倍牛肉！”
掌声再次响起。
李阳站在后面，看着她被众人围着，笑着回答各种问题。他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位置，确认那个小辣椒还在。
然后他转身，走向堆料区，开始分类还能用的钢管。
一根长条形的金属管滚了出来，他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抬头。
一个穿黑雨衣的人影站在巷口，手里拿着手机，正对着这边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