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斜切进病房，落在输液架的金属挂钩上，反射出一道细长的亮痕。走廊尽头传来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缓慢而规律。宋晨曦睁开眼，手指无意识地按了按太阳穴。她坐起身，动作迟缓，像是从一场深沉的梦里挣脱出来。
床头柜上的笔记本摊开着，纸页边缘被反复翻动，已经有些卷曲。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几行字：“初辣后麻，第三秒回甘异常……第七次饮用后舌尖发木，持续两小时。”她盯着这些记录，呼吸微微放慢。
护士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冷藏盒。“你要的东西，只剩半盎司了。”她把小玻璃瓶放在桌上，“再要就没有了。”
宋晨曦点头，没说话。她拧开瓶盖，用滴管取出极小一滴，悬在舌尖上方。她闭上眼，屏住呼吸，让那滴液体轻轻落下。
味觉像被砂纸磨过，模糊不清。第一秒是熟悉的灼烧感，第二秒麻木蔓延，第三秒——她猛地睁眼，瞳孔微缩。
有东西不对。
不是辣椒本身的辛辣，也不是糖浆带来的甜腻，而是一种藏在回甘之后的、极其细微的腥涩，像铁锈混在蜜里，又像旧铜币含在嘴里。她迅速抓起笔，在纸上画下一段结构式，圈出一个连接点，用力写下：“此处易断！可催化分解！”
她靠回床头，胸口起伏。这是三个月来第一次，她的味觉没有骗她。
窗外传来鸟鸣，一声接一声。她没去听，只盯着那张草图。三年前宋晚妹刚沾上这玩意时，也只是说“喝完精神特别好”；后来阿辉手下有人发作，症状却轻重不一。她一直以为是体质差异，现在想来，或许是摄入方式不同。
有些人只喝一口就停，有些人天天灌。如果毒素在特定条件下会自行降解……那就能反向利用。
她按下呼叫铃，请护工帮忙联系王姐。等的时候，她翻出手机，拨通警校实验室老教授的号码。声音压得很低：“老师，我在写一篇关于市面功能性饮品成分分析的论文，能不能借一下便携质谱仪？家属代领就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身体怎么样？”
“好多了。”她说，“就想做点事。”
对方终于答应。挂了电话，她把申请单和证件交给赶来的王姐，低声交代几句。王姐走后，她从床底拿出一个小塑料盒，里面是昨晚偷偷准备的测试材料：柠檬汁、白醋、姜片泡的水。
她取微量特饮样本，分别加入不同酸性液体。第一份加柠檬汁，颜色变化不大；第二份混合白醋，十分钟后，溶液由深红转为浅褐；第三份加入醋姜液，反应更快，表面甚至浮起一层微弱气泡。
她盯着试管，手指微微发抖。毒性模拟值还没法测，但颜色变化意味着分子结构正在崩解。她又试了一次，结果一致。
“能解。”她喃喃道，“真的能解。”
她开始调配。用医院允许的辅料——葡萄糖粉、维生素C片碾碎、少量电解质冲剂，混合处理过的特饮降解液。每一步都极小心，用量精确到毫克。三支小玻璃瓶陆续封好，标签上写着“清曦剂01-03”。
凌晨三点，她还在调整比例。护工进来劝她休息，她摇头。“再等等。”
天快亮时，她终于靠在床头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笔。
六点整，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张宇被人推了进来，手腕插着针管，脸色苍白，但眼睛是清醒的。
“听说你在搞大事情？”他声音很轻，带着笑。
她睁开眼，想说什么，喉咙却突然堵住。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砸在被子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他没动，只是慢慢抬起没输液的那只手，朝她伸过去。
她把手放上去，指尖冰凉。
“别怕。”他说，“我一直看着你。”
她点点头，吸了口气，想擦眼泪，手刚抬起来就被他轻轻握住。
两人没再说话。阳光一点点爬上窗台，照在桌上的试管架上。空气里有种安静的重量。
过了很久，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原来你瘦下来这么好看。”
她一怔，抬头看他。
他嘴角扬着，眼神温和，没有玩笑的意思。
她鼻子一酸，想笑，又像要哭。最后只是低下头，肩膀轻轻抖了一下，然后慢慢笑了出来。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活过来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护工送早餐进来。她抽回手，抹了把脸，把“清曦剂”收进床头抽屉。张宇被人推出去前，回头看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
她坐在床上，望着空荡的门口，心跳渐渐平稳。
中午，质谱仪到了。她让护工锁好门，打开设备，将处理后的样本放入检测槽。屏幕闪烁几下，数据开始滚动。她逐行比对，标记出毒素残余峰值下降曲线。
四十七点六。
还不够彻底。
她重新调配第四剂，加入微量柠檬酸增强催化效率。这一次，反应更剧烈，颜色几乎褪成淡黄。
她正准备记录，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王姐发来的消息：“昨天拍你们的那个黑雨衣人，查到了，是清洁公司临时工，登记信息是假的。”
她看完，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窗外风大了些，吹得窗帘轻轻晃动。她起身走到洗手池边，用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脸颊瘦削，但眼神是亮的。
她回到桌前，打开录音笔，开始口述实验过程。声音平稳，一句一句，清晰完整。
“……初步验证，‘辣椒特饮’中的合成兴奋剂在高酸环境下可发生不可逆分解。现有‘清曦剂’虽不能完全清除体内残留，但能显著降低毒性活性，为后续治疗争取窗口期。下一步建议交由专业机构提纯优化。”
她说完，按下停止键。
傍晚，张宇又被推了过来。这次他手里多了个小纸袋，递给护工，示意她转交。
她打开，是一碗温着的藕粉，上面撒了点桂花。
“你吃的。”护工说，“他说你一天没正经吃饭。”
她看着那碗藕粉，热气还在往上冒。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很淡，但滑润舒服。
张宇靠在轮椅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她吃完，把碗递回去，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吃？”
他没睁眼，嘴角却翘了下：“灯亮了一整夜，人怎么可能不饿。”
她愣了愣，随即低头笑了。
夜深后，她把最后一剂“清曦剂”装进密封袋，贴上标签，放进随身包。然后翻开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写下：“如果这东西真能救人，就不算白熬这些年。”
她合上本子，望向窗外。
楼下停车场有一辆车亮着灯，迟迟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