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闹钟还没响，宋晨光已经坐在床沿。手机屏幕亮着，是昨晚十一点发来的最后一笔外卖订单记录。她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手指滑动，翻出过去七天的午市流水。第三天开始，数字往下掉，像被人悄悄抽了根线。
她起身穿衣，没开灯，动作很轻。出门时顺手带上了隔壁房门——那是她租的另一间屋，原本打算给晨曦住。现在门把手上贴了张便条，是晨曦昨天发来的语音转文字：“姐，别什么事都自己扛。”她看了两遍，撕下来折好塞进围裙口袋。
街面刚扫过，风卷着纸屑贴墙根打转。她推开饭馆铁门，拉下卷帘，啪嗒一声打开灯。收银台上的报表还摊着，她坐下来，把三天的数据重新算了一遍。翻台率降了三成，退单多了六笔，有三桌客人进来看了一圈，转身去了对面。
对面那家店，昨天刚挂上招牌。
六点二十，李阳提着两个饭盒进来，油条和豆浆，照例一人一份。他把饭盒放在柜台上，解下围巾：“对面昨天试营业，我去看了，菜单贴门口，三荤一素十八块，送凉拌黄瓜和紫菜汤。”
宋晨光没抬头：“咱们的套餐呢？”
“经济档十八，没汤没赠菜。”李阳顿了顿，“他们还印了传单，发给工地的人，说连续五天打折。”
她把报表合上，起身走进厨房。操作台上摞着几本菜谱，是李阳这些年攒的，边角卷了毛，纸页发黄。她一本本翻，手指划过那些手写备注。翻到中间一页，她停住——“辣子鸡丁改良版，加花椒油提香，火候多三十秒”。
她抬头：“咱们有没有什么菜，是别人做不出来的？”
李阳擦着手，摇头：“咱家菜都是家常味，靠的是火候和料足，要说独一份……真没有。”
“那就做个独一份的。”她说。
七点，前妻来了。她没多问，只说：“听说对面搞低价，你们打算怎么办？”语气里没波澜，像是在问今天买不买葱。
“不降价。”宋晨光说，“但得改菜单。”
前妻看了她一眼，转身去清点调料。李阳在灶台前试油温，宋晨光挽起袖子，从冰箱拿出五花肉。她想起晚妹小时候，蹲在灶台边看她炒回锅肉，眼睛亮亮的：“姐，要炒出焦边才香。”那时她们还在沼洼村，家里一年吃不上三回肉，这道菜是过年才有的。
她把肉切片，下锅煸油，等肉卷曲出油，再加豆瓣酱炒红油。最后起锅前，撒了一把炸过的花生碎——这是她在夜市大排档见过的做法，香而不腻。
第一盘端出来，没人动。前妻夹了一筷子，嚼了两下，没说话。李阳尝了，抬头：“花生碎……有点意思，香口，不抢味。”
“叫什么名？”有人问。
“三妹回锅肉。”她说。
“花里胡哨。”前妻放下筷子，“客人要的是实惠，不是名字好听。”
宋晨光没争。她把菜拍了照，打印出十张，贴在门口玻璃上，下面写一行字：“今日新菜，免费试吃。”
中午十一点半，第一位客人尝了，问：“这花生是炸的？”
“是。”她说。
“挺香，就是量少点。”那人笑了，“再来一份。”
到下午两点，试吃的盘子收了十七个空碗。有人问能不能单点，她点头，收八块钱一份。当天卖出三十九份。
晚上关门后，她坐在收银台后翻旧账本。那本子边角磨毛，记着三年前她跟房东谈租约时的每一笔支出。她翻到一页，上面写着：“信任不是喊出来的，是一顿饭一顿饭吃出来的。”
她抽出一张空白卡纸，剪成巴掌大，写上“积分会员卡”五个字。背面手写一行小字：“每一餐，都算数。”又拿胶带贴了张便条在外卖饭盒上：“今天吃得开心吗？欢迎提意见。”
第三天，会员登记三人。有人笑：“你们还搞会员？又不是连锁店。”
她没回应。中午，老刘叔带儿子进来，点了一份“三妹回锅肉”，吃完问：“听说有会员卡？我也要一张。”
“吃满十顿，送一份招牌菜。”她说。
“那我记着了。”老刘叔掏出笔，在卡上写下第一笔日期。
第四天上午，对面饭馆换了新招牌：“啤酒免费畅饮，夜市风味大排档体验”。几个年轻工人下班绕过去，坐了两桌，笑声传得老远。
店里午市开餐前，有人低声说：“这招狠，咱们没酒水，拼不了。”
宋晨光正在擦菜单牌，听见了，没停手。她把“三妹回锅肉”圈出来，又在旁边加一行小字：“今日食材来源：青菜——浦东农场直供；猪肉——晨光早市六点自采。”
李阳看了问：“有用吗？”
“试试。”她说。
下午，她让李阳在出菜口挂了块半透明布帘，留一道缝。客人等餐时，能看见灶台明火翻炒，锅气腾腾。有对情侣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女的说：“能看见厨房，干净。”
他们坐下，点了两份套餐，外加一份“三妹回锅肉”。
周末，会员新增十九人。外卖单上，有人留言：“盒饭上的纸条我留着了，下次想试试新菜。”
“三妹回锅肉”卖出六十七份，有客人专门打电话问明天有没有。
周日晚上，她把一周数据记进新账本。翻到末页，看到一张纸条，是老刘叔儿子留的：“我妈说，你们这菜吃着踏实。”
她把纸条夹进账本，合上。
第二天清晨，她到店比往常早。门口扫过，玻璃擦亮，菜单牌立好。她正蹲着拧抹布，一辆电动车停在对面，下来个穿围裙的男人，手里拎着几箱啤酒，往店里搬。
她没动，手里的抹布拧干，水滴在地砖上，洇开一圈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