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时,宋晨光正把饭馆的卷帘门拉到一半。她停下动作,从围裙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着,是宋晚妹发来的照片——一张打印纸条,上面写着:“0823不该醒来。”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翻出前几条消息。昨晚的短信还在对话框里:“今晚会很热闹。”她没回,也没报警。现在她依旧没动声色,只是把手机塞回去,用力拽下卷帘门,锁好。
清晨六点四十,街上刚有行人走动。她转身推开后门,进了厨房。李阳已经在灶台前忙活,锅里熬着高汤,香味混着辣椒的辛香在空气里浮动。
“来了?”他头也没抬,手里的勺子搅动着红油汤底。
“嗯。”她解开围裙挂上钩子,“东西准备好了吗?”
李阳顿了顿,掀开旁边蒸笼的一角,取出一个用陶土烧制的小罐子,表面粗糙,像是手工捏的。他没说话,只轻轻放在案台上,又盖上一块干净布巾。
她走过去,掀开一角布,看见罐口边缘露出一截褪色的红布,针脚歪歪扭扭,像孩子缝的。
“你确定要这么做?”李阳终于抬头,“她要是看见……”
“她不会来。”宋晨光轻声说,“但她会听说。”
李阳没再问,低头继续切菜。
七点半,第一桌客人进门。他们照常点单、上菜,一切如旧。可到了下午三点,门口开始有人驻足。一张新贴的告示挂在玻璃门内侧:“今晚‘故事厨房’首场,限座二十,凭预约入席。”
没人知道是谁报的名,但名单早早满了。四点,第一位客人来了,是个男人,左脸一道疤痕从耳根划到下巴,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几秒,才推门进来。
宋晨光迎上去,点头:“您是陈林?”
男人嗓音有些哑:“是我。”
“这边请。”她带他到角落的位置,“水已经备好了,话筒调试过,不响随时叫我。”
陈林坐下,双手放在桌上,指尖微微发颤。他没看菜单,也没点菜,只低声说:“我以前……替阿辉送过货。”
她没惊讶,也没退后,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
五点,人陆续到齐。最后一桌是个中年女人,进门前还回头张望。坐下后她小声问服务员:“真让那种人上来讲?”
服务员没回答,只递上一杯茶。
六点整,宋晨光站到厅中央,手里拿着话筒。灯光调暗了些,只有舞台区亮着一盏暖黄的灯。
“谢谢大家来。”她说,“今晚不卖菜,卖故事。每一道辣,都有人哭过。”
底下有人咳嗽,有人交头接耳。
她继续说:“第一位讲的人,三年前在戒毒所写了三十七封检举信,警方靠他提供的线索端掉了两个窝点。他叫陈林,曾经是阿辉的手下。”
人群静了一瞬。
有个男人站起来,把筷子拍在桌上:“你们这是请毒贩吃饭?”
宋晨光没拦他,只问:“您知道我妹妹被辞退那天,谁第一个打110报的警吗?是他。他在派出所门口蹲了两天,就为了等办案民警出来递材料。”
那人僵住,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话,坐了回去。
她转向陈林:“您准备好了吗?”
陈林点点头,慢慢走上台。他拿起话筒,声音低沉:“我十五岁就开始混街头。那时候穷,家里没人管,能吃饱就行。阿辉给我一口饭吃,我就跟着他跑腿。送烟、送酒、送‘货’……后来才知道,那些‘货’让人疯、让人死。”
他停了一下,右手撑住讲台:“我第一次见宋晚妹,是在福利院后巷。她蹲在垃圾桶边吐,脸色青得像纸。阿辉说,这是‘实验体0823’,试药的。我不懂什么叫实验体,只知道她那天晚上哭着喊妈妈,声音快断气了。”
台下有人低头,有人悄悄抹眼角。
“我帮他们干坏事,也亲眼看着人毁掉。”他声音沙哑,“可我一直没勇气停。直到我在戒毒所看见一个女孩,和我妹妹长得一模一样。她瘦得只剩骨头,嘴里还念着‘辣一点就好了,辣一点就不怕了’。”
他抬起头,看向宋晨光:“那天我跪在地上,写了第一封信。写完三十七封,我才敢站在这里。”
掌声一点点响起,起初稀疏,后来连成一片。
宋晨光接过话筒:“从今晚起,‘重生辣椒’系列菜品的所有收入,捐给市戒毒康复基金。”
她话音刚落,后厨传来铃声——第一道“重生辣椒2.0”出锅了。
李阳亲自端出来,托盘上放着那只陶土小罐,红布一角从罐口探出,像一簇未熄的火苗。他走到主桌前,轻轻放下。
“这道菜,去辣留香。”他说,“辣味藏在底料里,吃到最后一口,才尝得出。”
没人动筷。大家都盯着那个小罐,仿佛它不是食物,而是某种信物。
宋晨光拿起小勺,轻轻揭开盖子。一股熟悉的香气散开——是小时候灶台上炖豆角的味道,混合着晒干的红椒气息。
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慢慢咽下。
眼泪忽然涌上来。
她没擦,只低头说:“这是我妈最后一年种的辣椒。她病得走不动路,还在院子里搭架子,说辣椒熟了,三个闺女就能回家吃饭。”
台下安静得能听见呼吸。
这时,角落里一个年轻女孩举起手:“我能……也讲一个吗?”
宋晨光看向她。
“我不是戒毒的。”女孩声音发抖,“但我爸是。他去年走了,临走前攥着一瓶辣椒酱,说对不起我。”
宋晨光点头:“明天,这个位置是你的。”
散场时已近九点。客人陆续离开,有人留下纸条,有人默默往捐款箱里塞钱。宋晨光站在柜台后,一一清点。
李阳收拾完厨房,回来取那个陶土罐。他小心打开,把里面的布艺辣椒玩具取出来,吹去浮尘,放进一个木盒里。盒子角落刻着一行小字:“晨光厨房·家传之味”。
他关灯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
宋晨光还在柜台前,手里捏着一张新的纸条,没展开,也没扔。灯光照在她脸上,映出一丝疲惫后的平静。
她终于拆开纸条。
上面写着:“我也想讲个故事。”
她把纸条夹进账本,合上。
门外,风把一张传单吹到台阶上,“故事厨房”四个字在路灯下微微颤动。
屋内,电话响了。
她接起来,听筒里传来宋晚妹的声音:“姐,那个罐子……是我七岁给妈做的生日礼物。”
她握紧话筒,没说话。
“你们放进去的,是不是我缝的那块红布?”
宋晨光望着墙上新挂的“故事墙”,第一张卡片上写着:“辣不是痛,是提醒你还活着。”
“是。”她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明晚……我能来吗?”
她刚要开口,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穿制服的民警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宋老板,刚接到通报,西城区发现疑似阿辉同伙活动迹象,重点监控区域包括……你们这家店。”
宋晨光缓缓放下话筒。
民警又说:“建议近期减少聚集活动,尤其是这种……讲故事的聚会。”
她看着对方,眼神没躲,也没硬顶。
“知道了。”她点头,“谢谢您特意来通知。”
人走后,她转身走到墙边,取下那枚从陈林桌上收来的褪色辣椒胸针,放进展柜最上层。
柜门关上的瞬间,灯光晃了一下。
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株挺立的辣椒植株,根扎在地,枝头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