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曦把警用摩托停在巷口，熄火时手还在抖。她摘下头盔，额发被冷汗黏在太阳穴上。刚才那一针离她脖子只有半寸，电击棒打偏了，对方摔倒时针头扎进了水泥缝。她没敢多看那支注射器，只记得液体是淡黄色的，像变质的蜂蜜。
半小时前，她还站在医院走廊里，手里攥着体检报告单。纸页边缘已经被她捏得发软，医生说的话还在耳朵里回响：“内脏脂肪等级四点八，肝脏已经有轻度脂肪浸润迹象，再这样下去，不是任务出问题，是你先倒下。”
她没问怎么办，也没说谢谢，转身就走了。
清晨的风从医院大门灌进来，吹得走廊尽头的窗帘一荡一荡。她走过候诊区，看见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人坐在椅子上打盹，有人蜷着腿，有人抱着暖水袋。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三天没好好睡过觉，上次合眼是在饭馆后巷的巡逻车上，靠着椅背眯了四十分钟。
手机响了，是张宇。
她没接，直接关了机。
走出医院大楼时，阳光刚爬上台阶。她抬手遮了一下，目光落在对面街角。张宇正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一个透明餐盒，里面整齐码着几块褐色饭团，旁边贴着一张手写标签：燕麦藜麦杂粮饭＋水煮鸡胸＋西兰花，每日三餐定量搭配。
他看见她，快步走过来，把餐盒递给她。
“我让营养科同事做的，”他说，“你现在的体重和体型已经影响行动评估了，再不调整，上面会强制你退出卧底线。”
她盯着那个餐盒，没伸手。
“你知道我在查什么吗？”她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阿辉团伙最近在试一种新药，叫‘热皮’，吸一次能让人全身发烫像发烧，持续六小时。他们拿人做实验，编号从0800开始排。我好不容易混进去，靠的就是胖——他们不信瘦子能扛得住毒瘾复发。”
张宇没退，“可你现在连通风管都钻不过去，怎么取证？”
她冷笑一声，一把接过那份写着食谱和运动计划的文件，看都没看，当着他的面撕成两半，再撕，纸片像雪一样撒在地上。
“你要我瘦下去？”她盯着他，“等我瘦了，他们就会问我为什么突然减肥，然后查我身份。我不是来做养生讲座的，我是去拿命换线索的。”
说完她转身就走。
张宇没追上来，也没喊她。
傍晚五点，她换上另一身便装，套上宽松的印花T恤和低腰牛仔裤，腰围特意选大一号的。镜子里的人脸圆了一圈，下巴没了线条，腹部微微隆起。这是过去三个月拼命吃宵夜、喝含糖饮料、减少训练量的结果。她知道这有多危险，但她更知道，如果外形不符合“复吸者”的特征，根本进不了那个地下交易点。
晚上九点十七分，她蹲在夜市后巷的排水沟旁，耳机里传来指挥中心的低语：“目标已进入C区，准备接头，注意隐蔽。”
她深吸一口气，顺着通风管道爬进去。
铁皮狭窄，两侧布满灰尘和锈迹。她屏住呼吸往前挪，膝盖磕在金属接缝上，疼得咬牙。爬到一半，肚子卡住了。她用力收腹，肩膀勉强挤过，可腰部赘肉被牢牢卡在拐角处。她动不了，只能一点点扭动身体，指甲刮着铁皮发出刺耳的声音。
三秒，也许更久。
耳机里突然响起急促提示：“异常动静！重复，有异常动静！”
她终于挣脱，跌进屋内，落地时脚没站稳，整个人摔在地板上。还没来得及翻身，一道黑影扑过来，手里闪着金属光。
她本能地滚向墙边，后背撞上杂物堆。那人逼近，手臂扬起，注射器直冲她颈侧扎下。她侧头躲开，针尖擦过皮肤，留下一道火辣辣的划痕。
她摸到藏在袖口的电击棒，反手甩出。
电流击中对方胸口，男人抽搐着倒地。她喘着粗气撑起身子，按下通讯器暗号键，手指几乎握不住。
“代号‘晨星’，触发红色响应，请立即支援。”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滑坐在墙角，背靠着冰冷的砖面。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流，衣服贴在身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在颤，掌心全是湿的。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
她闭上眼，耳边只剩下心跳。
咚、咚、咚。
比警笛还响。
她慢慢把手伸进内衣口袋，摸到一块小小的布片。那是母亲生前最后一针绣的，一个歪歪扭扭的“曦”字，针脚松散，像是赶时间完成的。她一直带着它，从警校到实习，再到第一次执行缉毒任务。
现在这块布也变得厚重了，压在胸口，像一块沉下去的石头。
她没有拿出来看，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着边缘。
巷口有脚步声靠近，是队友来了。
有人蹲下来问她怎么样，她摇摇头，示意没事。
“那个注射器找到了，”那人说，“送去化验了，成分不明，但初步判断不是普通毒品。”
她点点头，想站起来，腿却发软。
她扶着墙，一点一点直起身。裤腰松了，但她没去提。刚才挣扎时扣子崩开了一颗，露出里面的黑色背心。她低头看了眼腹部，那里有一道旧伤疤，是去年追车时被碎玻璃划的。现在疤痕周围堆着一圈软肉，像是身体在无声地提醒她——你变了。
不再是那个能在障碍跑中拿第一的女孩了。
也不是当初刚入队时，体脂率只有十八的那个新人了。
她是胖子，是复吸者，是地下世界的边缘人。
可她也是唯一一个听到过“0823号”名字的警察。
风从巷口吹进来，掀动她的头发。她站直了些，把电击棒收回袖套，通讯器还握在手里。
“我要回去。”她说。
“你还不能归队，”队友说，“得先做现场笔录，然后送你去医院检查有没有被感染。”
她没反驳，只是问：“张宇呢？”
“他在外围指挥，刚撤下来。”
她嗯了一声，跟着往外走。
路过倒地的男人时，她停下脚步。那人已经被铐住，脸上有道疤，从眉骨斜划到嘴角。她没见过他，但他的鞋很特别——黑色工装靴，鞋带穿法是阿辉手下特有的交叉方式。
她弯腰，从他外套内袋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条。
展开一看，只有两个字：**清仓**。
下面画了个辣椒形状的符号。
她立刻把纸条塞进证物袋，交给身边的同事。
“这个必须马上上报。”她说。
走到巷口，夜市依旧喧闹。烤串的烟雾飘在空中，孩子们在摊位间追逐打闹。她站在灯光外的阴影里，看着远处一家小饭馆门口挂着的灯牌，上面写着四个字：**故事厨房**。
她想起白天撕掉的那份食谱，想起张宇站在阳光里的样子。
她掏出手机，开机。
一条未读消息跳出来，是宋晨光发的，只有一个字：**安**？
她盯着那个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然后她重新点亮，回复了一个字：**好**。
队友催她上车，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巷子深处。
那支注射器还躺在地上，黄色液体在路灯下泛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