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厨房的灯亮着。宋晨光蹲在储物柜前，手里捏着一张纸。那是她整理旧账本时掉出来的复印件，边缘已经泛毛，上面印着医院收费章和一个名字——李阳前妻的名字。金额那一栏写着六万八千三百元。
她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没出声。起身时膝盖有些发麻，但她没扶墙，只是慢慢站直了身子，把纸折好塞进围裙口袋。
外面天还没亮，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动了灶台边挂着的抹布。她打开炉火，坐上锅，米粒倒进冷水里，发出轻微的响动。水开始冒泡的时候，李阳推开了后门。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夹克，头发还有些湿，应该是刚洗过脸。看见她在煮粥，愣了一下：“这么早？”
“顺手。”她说，舀了一勺米汤轻轻搅动，“你以前说帮过她一点忙，就是这笔钱？”
李阳站在门口没动，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袖口的线头。半晌才点头：“嗯。”
“为什么瞒着我？”
“不是瞒。”他声音低了些，“是不知道怎么说。怕你觉得……我不该管她。”
宋晨光低头看着锅里的粥，米粒在水中翻滚，渐渐散开。“她病得很重？”
“肾衰竭。”他说，“三年前我开的小餐馆倒闭，欠了一屁股债，发高烧躺了半个月。是她把金镯子和婚戒卖了，凑钱送我去医院。没有她，我活不到现在。”
宋晨光抬起头，看着他。
“后来她查出来生病，需要透析。我没钱，就去工地扛水泥，晚上接着炒菜。那笔钱……是我一点点攒的，还找亲戚借了些。”他顿了顿，“我不是想弥补什么，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挨过去。”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锅盖边缘冒出细小的蒸汽声。
宋晨光沉默了一会儿，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只保温桶，洗干净，晾干，然后盛了满满一桶刚熬好的白粥。又切了几片咸菜，装进玻璃盒里。
“我们去看看她。”她说。
李阳没料到这话，怔住了：“你说什么？”
“我想见见她。”她拧紧盖子，语气平静，“带点吃的，顺便看看情况。”
他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这不是试探。”她抬头看他，“是你的一部分。我不想将来后悔，是因为我没真正了解过。”
李阳眼眶忽然红了。他低下头，用力吸了口气，再抬头时，点了点头。
两人坐上了早班公交，穿过半个城，下车后又走了十几分钟。康复中心在一排老居民楼的底层，外墙斑驳，窗户上贴着防风的塑料膜。他们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轻快的“请进”。
女人坐在靠窗的小桌旁，正在翻一本旧书。听见动静抬起了头，看见他们，笑了：“我就猜你们会来。”
她比照片上瘦，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不错。手腕上戴着一条褪色的红绳，指甲剪得很短，干净整齐。
宋晨光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打开：“带了点粥，您趁热喝。”
女人没推辞，接过碗，道了谢。李阳站在一旁，手插在裤兜里，显得局促。
“别站着了。”女人笑着说，“坐吧。你们俩能一起来，我很高兴。”
三人坐下，没人急着说话。窗外有鸟叫，楼下传来孩子跑跳的声音。
过了会儿，女人合上书，轻声说：“我知道你心里有过结。换了是我，也会问清楚。”
宋晨光摇头：“我不是不信他。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他这人啊，嘴笨，心软。”女人笑了笑，“当年我提出离婚，是因为不想拖累他。治病花的钱越来越多，他白天上班晚上打工，人都瘦脱形了。我说，咱们分开吧，你还能重新开始。”
她看向李阳：“我没后悔过这个决定。看到你现在过得踏实，有个真心待你的人，我就安心了。”
李阳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裤缝。
“你们打算结婚了吧？”女人问。
宋晨光点点头。
“那就好。”她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递过来，“这是我以前用的一对耳环，银的，不值钱，但图个吉利。给你当嫁妆也好，压箱底也好，别嫌弃。”
宋晨光没推辞，双手接过：“谢谢您。”
回去的路上，两人走得慢。太阳升起来了，照在街边的梧桐树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她过得不容易。”宋晨光说。
“但她挺过来了。”李阳接了一句。
宋晨光侧头看他：“以后别再自己扛事了。有什么，跟我说。”
“好。”他点头，“再不会有这种事了。”
第二天早上，饭馆刚开门，几个老员工聚在前台闲聊。有人低声说：“听说李师傅还给他前妻拿钱？这男人啊，到底还是放不下。”
话音未落，宋晨光从后厨走出来，手里拿着今天的进货单。
她走到中间，把单子放下，看着大家：“我听到了。我也去了，亲眼见了那位大姐。”
众人安静下来。
“他给她钱，是因为救命之恩。”她说，“换作是我，也会还。一个肯报恩的人，才值得托付一辈子。”
她顿了顿：“我们的婚礼照常办。谁要是觉得他心软不该信，那就当我看错人好了。但我相信他，因为我了解他。”
没人再说话。片刻后，厨师老周拍了下桌子：“说得对！李师傅是条汉子，配得上咱们老板娘！”
其他人跟着笑了起来，有人喊：“到时候多上两道硬菜，我请！”
中午打烊后，李阳在后厨刷锅，宋晨光坐在角落的小桌前写东西。她翻开笔记本，在空白页上写下一行字：
“婚礼计划：第一项，请李阳前妻吃喜糖。”
她写完，嘴角微微扬起。
李阳擦着手走过来，看见她在写什么，探头看了一眼，笑了：“你真要请她？”
“当然。”她说，“她是你过去的一部分，也是我们能走到今天的原因。”
他站在她身后，轻轻把手搭在她肩上。她没动，继续往下写：
“第二项，买一对新锅，以后一起做饭。”
“第三项……”她笔尖停住，回头看他，“你想在哪儿办？”
“你说呢？”他反问。
她想了想：“就在咱这店门口支张桌子，街坊邻居都来，热闹。”
“行。”他说，“我做一道你最爱吃的红烧鱼。”
“别糊弄。”她笑，“要是做得不好，以后家里的饭都你做。”
“那我天天做。”他答得干脆。
她低头继续写，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傍晚收工，员工陆续离开。李阳最后一个锁门，回来时看见二楼小屋还亮着灯。他轻轻推开门，宋晨光伏在桌上写字，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脱下外套，小心地披在她身上，动作很轻，生怕惊动她。
她没抬头，只低声说：“你去休息吧，我写完就睡。”
他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李阳。”她突然叫住他。
他回头。
“下次遇到难事，别一个人扛。”她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好。”他点头，“以后什么事都告诉你。”
她笑了下，继续写。
窗外，路灯一盏盏亮起，映在玻璃上，像撒了一层碎金。
李阳站在门口看了会儿，轻轻带上了门。
宋晨光写到最后，停笔看了一遍。整张纸上密密麻麻列满了事项，最上面那行字被灯光照得清晰：
“请李阳前妻吃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