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妹站在福利院教室的窗边，手指捏着那封匿名信的边缘。信纸很薄，像是从某个旧本子上撕下来的，上面用打印字体写着一行字：“你逃不掉的。”包裹里还有一支注射器，针管上刻着一道细痕——她认得这个标记，那是她在戒毒所时每天打卡的编号，R-0723。
她没把注射器扔掉，也没报警。手机早就被远程锁死，连关机都做不到。她知道有人在看着她，哪怕只是多打一个电话，下一秒就会有孩子被叫去“谈话”。
窗外几个小孩子正在院子里跳绳，笑声断断续续飘进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盖泛白，手腕内侧还留着几个月前戒断反应时抓出的疤痕。那时候她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以为当个老师，教孩子们画画唱歌，就能重新开始。
可现在，红云又来了。
她记得那天母亲咽气前，窗外就是这样的红云，像烧透的棉花贴在天边。大姐拉着她和二姐跪在床前，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把她们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她转身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画了三朵辣椒花。花瓣歪歪扭扭的，像小时候在村里灶台边用炭条涂的那样。一个小女孩跑进来，仰头问：“老师，这是什么呀？”
“是我们家的田。”她说，“等春天到了，就开花了。”
她把钥匙和医保卡交给院长时，老人没多问。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接过东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五十岁的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剪得很短，鬓角已经全白了。她是这城里少有的、从没用异样眼神看过她的人。
“要是我三天没回来，”宋晚妹声音压得很低，“麻烦您联系警局，找宋晨曦。”
院长点点头，把钥匙放进抽屉，锁上了。
“我知道。”她说，“你走吧。”
宋晚妹走出门房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暗了。巷口停着一辆摩托车，没有牌照，油箱上有道刮痕。她没回头，脚步也没停。风吹起她外套的一角，露出里面口袋里藏着的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一个地址：城南旧货市场B区18号。
***
宋晨光是在后厨清理调料架时发现那张画纸的。它被压在酱油瓶底下，一角沾了油渍，像是被人匆忙塞进去又忘了拿走。她抽出纸片，拂去污迹，看清了上面的画面。
三个小女孩手拉着手，站在一片辣椒田里。左边扎马尾的是她自己，中间短发的是二妹，右边那个卷发的小孩是晚妹。天空飘着一朵云，边缘染成了暗红色，形状像极了当年母亲去世那天傍晚的晚霞。
她盯着那朵云看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
翻过来时，右下角有一行小字：R-0723。
她怔住了。
这不是普通的编号。妹妹从来没提过自己的戒毒所档案号，连她问起那段日子的事，也都避而不谈。怎么会突然留下这个？
她把画纸夹进账本，快步走向前台。店里正是晚饭高峰，客人陆续进来，李阳在厨房喊着出菜。她叫来帮厨顶替自己，低声交代了几句，便转身进了办公室。
门一关上，她立刻打开电脑，调出近三个月的妹妹来访记录。每次晚妹来吃饭，都会坐在靠窗的老位置，点一碗辣子鸡面，再喝半杯温水。走之前总说一句：“姐，最近账还好吗？”
她以前觉得这只是关心，现在想来，却有些不对劲。
她翻开纸质账本，逐页核对现金支出。有几笔写着“采购零料”，金额不大，一百到两百之间，时间集中在每月中旬。她查了进货单，根本没有对应的货物入库。
再对照福利院的探视日程表——完全吻合。
她拿起红笔，在“福利院”三个字外画了个圈，又在旁边写下“B区18号”。那是城南老市场，很多流动摊贩聚集的地方，监控稀疏，人员复杂。如果有人要见不得光地交易，那里最合适不过。
她的手指停在键盘上，犹豫要不要调取妹妹最近的行动轨迹。但刚点开系统登录界面，又顿住了。
不能打草惊蛇。
阿辉既然敢留下编号，说明他不怕暴露路径。他想要的是某种反应——也许是恐慌，也许是冲动，也许……是让她们姐妹反目。
她想起上次妹妹走前说的话：“姐，你要相信我还能好起来。”
那时她点头答应了，可现在，她不知道该信什么。
***
夜深了，福利院的大门缓缓合上。院长坐在门房里，桌上摆着一盏旧台灯，灯光昏黄。她把宋晚妹留下的钥匙放在最上层抽屉，顺手打开了抽屉旁的小收音机。
电台正播着晚间天气预报：明天有雨，局部地区伴有雷电。
她起身走到门口，将一盏备用灯挂在门外檐下。灯光照着湿漉漉的石阶，映出一小片暖色。
巷子里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
她没出去看，只是坐回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
***
宋晨光还在办公室。电脑屏幕亮着，她把所有标注异常的日期连成一条线，横跨整整三个月。每一笔“零料采购”背后，是不是都有一次被迫的交接？那些钱去了哪里？是买命，还是买沉默？
她打开抽屉，拿出一张合影。是三年前拍的，三姐妹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身后是一片刚翻过的土地。晚妹笑得最灿烂，手里举着一根糖葫芦。
照片背面写着：“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她把照片放回抽屉，重新看向账本。
红笔圈住的“福利院”三个字格外刺眼。
她忽然记起，上周妹妹来的时候，外套口袋鼓了一下，像是藏了什么东西。当时她以为是随身带的药瓶，没多问。可现在回想，那形状更像一支笔，或者……一支针管。
她的呼吸慢了下来。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发来的短信提醒：账户余额变动，支出五百元，用途标注为“食材补给”。
她没动这笔钱。
有人动了。
她盯着短信看了几秒，猛地站起身，抓起外套就要往外走。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灯闪了一下。
她停下动作，抬头看向天花板。
灯管嗡鸣了一声，又稳住了。
她站在原地，手还搭在门把手上，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未保存的文档。那是一份她悄悄整理的流水清单，标题还没改完，只打了几个字：“可疑支出及关联行为分析”。
门外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有人在催单。
她深吸一口气，松开门把手，走回桌前坐下。
鼠标轻点，文档保存完毕。
然后她打开一个新的表格，输入第一行内容：日期、金额、备注、可能流向。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第一个数字。
窗外，一滴雨水砸在玻璃上，裂成四散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