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窗外铁皮棚的雨声停了。宋晨光第一个起身,把毯子叠好,塞进行李包的夹层。她从包里取出那个烟盒,打开,背面的铅笔字已经有些模糊,但她一眼就认出了那家面馆的名字和地址。她把烟盒放进胸前的衣袋,拉了拉衣角,轻手轻脚地叫醒两个妹妹。
宋晨曦早已睁着眼,听见动静立刻坐起,从枕头下抽出本子,翻到写着“招工时间”的那页,确认一遍。她把笔插进衣袋,没说话,只是把昨夜晾干的工装外套穿上,扣好每一颗扣子。
宋晚妹揉着眼睛坐起来,从床底摸出那双断了跟的高跟鞋,看了两秒,又塞回去。她从包里翻出一双黑色平底鞋,鞋面有些磨白,但还算整齐。她低头系好鞋带,顺手把发绳重新扎了一遍。
三人没吃早饭,拎起包就下了楼。巷子里湿漉漉的,墙皮上的水珠往下滴。她们分头走,路口没说话,只是互相看了一眼,便朝不同方向走去。
宋晨光走了四十分钟,到了那家面馆。玻璃门上贴着“招工”两个字,字角已经翘起。她推门进去,柜台后站着个中年女人,正在数钱。她走过去,从衣袋里掏出烟盒,轻轻放在柜台上。
女人抬头看了她一眼:“你?”
宋晨光点头,把烟盒推过去:“我昨天来过,记下了地址。”
女人没接烟盒,只问:“会端盘子吗?”
“会。”她答得快。
“试一下。”
女人从后厨拿出三个空碗,叠在托盘上,递给她:“从门口走到厨房,来回五趟,不能晃。”
宋晨光接过托盘,双臂伸直,托盘稳稳平举。她迈出第一步,脚步放轻,肩膀不动。走到厨房门口,转身,再走回来。第二趟,她调整了呼吸,手臂微微发酸,但没抖。第三趟时,领班突然从旁边推过一辆送餐车,差点撞上她。她侧身避开,托盘只倾斜了一点,立刻扶正。
五趟走完,她的后背已经湿了。领班没说话,只是从柜台下拿出一张表格,递给她:“填一下,明天早上六点到岗。”
她接过笔,手指有些抖,但字写得工整。填完,她把烟盒收回来,轻轻放进衣袋,道了谢,转身出门。阳光照在脸上,她没抬头,但嘴角动了一下。
宋晨曦到电子厂门口时,刚好九点。招工点设在小卖部门口,几张桌子拼在一起,人事坐在遮阳伞下。她走过去,递上身份证和复印件。
人事翻了翻,抬头:“有本市担保人吗?”
她愣了一下。
“没有担保人,不录临时工。”
她站在原地,手指捏紧了本子的边角。她想起母亲给的纸条,掏出手机,翻到“老李”那条号码。拨通后,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声音沙哑。她说清来意,对方沉默几秒,说:“老李是我表哥,他去年退休了,但我还在厂里做过保洁,登记个名字可以,责任我可不担。”
她道谢,挂了电话,转身对人事说:“联系人有了,是厂里的前员工,表亲关系。”
人事皱眉:“前员工不行,得在职的。”
她没退,从本子上撕下一页,掏出笔写:“本人宋晨曦,自愿申请临时岗位,若在职期间违反规定,自愿立即离岗,不追究任何责任。”写完,递过去。
人事看了她一眼,又看纸条,最后在表格上打了勾,给她一张临时工牌:“下周一早上七点,三号门打卡。”
她把工牌捏在手里,没松开,直到走出厂区。她低头看了看,工牌上印着编号,还有一张小照片,是昨天在照相馆拍的。她把它放进衣袋,拉好拉链。
宋晚妹到大排档时,老板娘正在擦桌子。她走过去,轻声说:“姐姐,我是上周来问过的,你说下周一再来。”
老板娘抬头,上下打量她:“你穿拖鞋?”
她低头看脚上的塑料鞋,立刻说:“我带了别的鞋。”她从包里翻出一双黑色小皮鞋,鞋跟不高,但完整。她蹲下,换上鞋,站起来:“这双可以吗?”
老板娘摇头:“服务要穿制服鞋,亮色围裙配黑皮鞋,你这双太旧。”
她没动,忽然弯腰,脱下鞋,赤脚踩上旁边一张木椅,站直:“我身高够,站姿也行。我保证,三天内买齐制服鞋,自己出钱。”
老板娘愣住,盯着她看了几秒。她的脚底有些灰,但站得笔直,肩膀没塌。
“你……不怕站一天?”
“不怕。”她说,“我能撑住。”
老板娘叹了口气,从桌下拿出登记本:“名字,电话,身份证号。下周一早上五点,来领围裙。”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写得慢,但没涂改。写完,她把鞋穿回去,道谢,转身离开。走到巷口,她才蹲下,用纸巾擦了擦脚底的灰。
傍晚,三人回到巷口那家包子铺。她们各买了一个肉包,没坐下,就站在路灯下吃。包子热,烫手,她们轮流换手拿着。
宋晨光先开口:“我进了。”
宋晨曦点头:“我也录了。”
宋晚妹咬了一口,咽下去:“我登记了,下周一。”
没人说话。她们低头吃着,慢慢嚼。宋晨光从包里掏出一小包盐,撕开,撒在包子上。宋晨曦从本子上撕下一页,垫在手底下,怕油滴下来。宋晚妹把吃剩的半口包子包好,放进包里。
她们走回那栋楼,爬上五楼。屋里灯还是闪了一下,但这次亮了。宋晨光把烟盒放进抽屉,压在几件衣服底下。宋晨曦把工牌放进本子夹层,合上,放在桌上。宋晚妹把那双旧皮鞋摆在床边,用纸巾擦了又擦。
夜里,宋晨曦坐到桌前,翻开本子,在“第一周行动计划”下面写下三行字:
“周一,晨光上岗,六点到。”
“周一,晨曦打卡,七点前。”
“周一,晚妹领围裙,五点见。”
她合上本子,没开灯,借着窗外的光,把本子压在枕头下。
宋晨光铺好地铺,躺下时,听见隔壁传来电视声。她闭上眼,手伸到床头,摸了摸那个艾草包,把它往妹妹们那边推了推。
宋晚妹躺在床上,从包里拿出小镜子,打开,又合上。她把发绳解下来,放在枕边。她盯着天花板,听见楼下有人在吵架,声音很大,但她没动。
她忽然坐起来,从包里翻出那半截断跟的高跟鞋,看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到墙角,把鞋塞进一堆空瓶子后面。
她回来躺下,把毯子拉到胸口。
窗外,城市依旧亮着,但她们的屋子里,灯一直亮着,没再闪。
宋晨曦翻了个身,手碰到枕头下的本子。
宋晨光在黑暗里睁开眼,听见自己的呼吸。
宋晚妹抬起脚,看了看脚底的灰,没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