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宋晚妹的手指滑过锁屏,点开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三天前——“等我,给你惊喜”。她盯着那行字,指尖在输入框边缘停了又停,最终只是把手机翻过来,面朝下压在枕头底下。
她坐起身,脚踩到冰凉的地板,没开灯,摸黑走到桌前。镜子里映出一张画了全妆的脸,眼线没花,唇色还鲜亮,像是刚化好没多久。她记得昨晚八点就开始等,说好九点视频,阿辉说要给她看新家的窗帘。她换了三套衣服,拍了六张自拍发过去,一条都没回。
她重新拿起手机,打开地图,输入阿辉提过的地址:“浦东金杨路附近,靠近地铁六号线出口”。她没去过,但他发过一张阳台照片,远处有座红色塔吊,她说过喜欢那个角度。她截图存了好久,缩在相册角落。
公交到站时天刚亮。她下车后沿着街边走,一栋栋核对门牌。第七栋是五层老楼,外墙剥落,一楼阳台堆着杂物。她站在楼下,抬头看三楼那个挂着旧窗帘的窗口——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她上楼,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老太太探出头:“找谁?”
“请问……这房子是租给一个叫阿辉的人吗?”
“阿辉?”老太太摇头,“没人租。这房子空了半年,钥匙都在我这儿。”
宋晚妹愣住:“可他说……下个月要搬进来,还说已经付了定金。”
“谁付的?”老太太皱眉,“我自个儿住二楼,三楼一直没租。前阵子还有中介来看,嫌装修旧,没人要。”
她退后两步,靠在楼梯扶手上,手抖着翻出相册,放大那张阳台夜景。背景里的高楼轮廓、电线走向、对面楼顶的广告牌,全都对不上眼前这栋楼。她又点进阿辉的朋友圈,昨天他发了张饭桌照片,写着“兄弟聚”,定位在城西某烧烤店,离这儿二十多公里。
她蹲在楼道口,把手机攥在手里,直到掌心出汗。
回到出租屋已是中午。她没脱鞋,直接走到镜子前。耳垂上那对银色耳钉还在,是他上礼拜送的,说是“限量款”。她伸手摸了摸,突然用力一扯,耳垂传来刺痛,血珠渗出来,滴在衣领上。她把耳钉扔进垃圾桶,连同那瓶没拆封的香水、两盒写着“贵妇粉底”的小样,全推了进去。
桌上还摆着那条项链。钻石在日光下闪着冷光,她伸手碰了碰,金属链冰凉。她记得那天他把盒子递过来时说的话:“你是特别的,值得最好的。”她当时哭了,觉得这辈子头一回被人当回事。
现在她盯着那条项链,忽然觉得可笑。
她打开手机,点进聊天框,打字:“你到底是谁?”字打完,手指悬在发送键上,犹豫三秒,还是按了下去。
消息显示已发送。
她盯着对话框,等那个熟悉的“对方正在输入……”出现。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屏幕静得像死水。
她刷新页面,发现最后一条消息下面,多出一行小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
她点进他的主页,头像还在,昵称也没变,只是朋友圈不可见,聊天框上方浮着一行提示:“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朋友。”
她被拉黑了。
她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坐在床沿,膝盖并拢,手放在腿上,像小时候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那样规规矩矩。可没人训她,也没人问她疼不疼。屋里安静得能听见冰箱运作的嗡鸣。
她忽然想起大姐打来的电话。那天她说“有人照顾我了”,晨光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声音压得很低:“你确定吗?”她当时嫌烦,直接挂了。后来晨曦也发消息问她是不是辞职了,她回了个笑脸表情,再没理。
她现在想给大姐回个电话,手指刚碰到拨号键,又缩回来。她能说什么?说她信了一个男人的空话,辞了工作,断了联系,连自己住哪儿都快忘了?说她每天化妆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视频通话?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楼下小贩在收摊,一个女人正蹲着数零钱,孩子趴在她背上打瞌睡。那女人把硬币塞进塑料袋,系紧口,放进围裙兜里,拍了拍孩子的背,起身走了。
那么平常,那么踏实。
她低头看自己。指甲涂着亮片甲油,裙子是网购的网红款,鞋跟高得走不了几步路。她曾经以为这是“新生活”的样子,是脱离流水线、脱离出租屋、脱离过去的方式。可现在她站在这里,像穿了别人的衣服,演着别人的剧本。
她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妆没卸,水混着粉底流下来,顺着下巴滴进洗漱池。她没擦,任由水流冲刷。镜子里的人模糊了,又渐渐清晰。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说要带我过好日子……那你告诉我,我现在算什么?”
没有回答。
她关掉水,抽出纸巾擦脸。纸巾擦过耳垂的伤口,疼了一下。她停下动作,盯着镜子,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三天,她没吃过一顿热饭。冰箱里只剩半盒牛奶和一袋过期的速食面。她靠喝矿泉水撑过来,就为了保持状态,等他一个电话。
她把纸巾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坐回床边,她打开手机相册,从头翻到尾。最早的照片是她在厂里拍的,穿着蓝工装,头发扎得整齐,站在流水线前比耶。后来是夜市大排档,她换了妆,背景是霓虹灯和油腻的桌子。再往后,全是自拍,角度越来越刻意,衣服越来越贵,笑容却越来越僵。
最后一张,是她戴着那条项链,对着镜子拍的。配文是“新的开始”。
她点进那张照片,放大,盯着自己的眼睛。里面没有光。
她退出相册,点开通讯录,找到“大姐”两个字。手指悬在拨号键上,迟迟没按下去。她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删掉拨号记录,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窗外车流声不断,远处有孩子在喊妈妈。她坐在床沿,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像在等什么人来验收她的表现。
她没哭,也没动。
直到手机在枕头下震动了一下。她没去拿。
震动又来了,一下,两下。
她终于抽出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银行短信:“您尾号8876的账户支出2980元,用于购买‘奢品护肤套装’,商户名为‘星悦美妆’。”
她盯着那条短信,手指慢慢收紧。
她记得这个订单。三天前,阿辉说有个朋友做代购,这批货限量,让她赶紧下单,他回头报销。她刷了信用卡,还觉得占了便宜。
现在她知道,那根本不是报销,是最后一笔收割。
她点开信用卡APP,账单明细清清楚楚。除了这套护肤品,还有前天买的包,上周的项链,全都记在卡上。她工资卡里只剩三百多块,下个月房租还没着落。
她把手机放在腿上,低头看着那串数字。
屋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她脚边,像一道分割线。一边是过去三天的幻觉,一边是此刻真实的困境。
她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终于不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