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巷口的风还带着夜里的凉意。宋晨光站在后厨门口，手指夹着半截烟，火光在黑暗里忽明忽暗。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晚妹的朋友圈依旧静止在那张戴着项链的照片上，没有新动态，也没有回复。她把烟按灭在墙角的铁桶边，把手机塞进围裙口袋，推门进了厨房。
灯一亮，她就开始忙。比平时早了两个小时，案板、刀具、灶台，一一擦过。青椒要挑颜色深绿、表皮紧绷的，腊肉得用烟熏足一个月的，山胡椒油是她从老家寄来的，每一滴都数着用。她把腊肉切成薄片，码在盘里，青椒去籽切丝，分开装碗。油、盐、糖、山胡椒的比例，她写在一张纸上，贴在灶台边缘。她不靠记，她靠看。
李阳来的时候，她正在试火候。锅烧到冒烟，倒油，下腊肉，炒出油，再放青椒。翻炒三分钟，调味，起锅。她夹了一筷子尝，皱眉，又加了半滴山胡椒油，再试。这次点头，把菜倒进试菜盘。
“今天真要推？”李阳问。
她把盘子递过去：“试了三天，四十个人吃过，都说能行。”
李阳尝了一口，没说话，又夹了一块腊肉。油香混着辣香，后味有一丝麻，不冲，却持久。他抬头：“这味儿稳。”
她没笑，只是把盘子收回来，倒进潲水桶。试菜不能上桌，规矩。
六点半，前厅开始摆碗筷。她把新菜单递给前台，只改了一行字：“今日新菜：山胡椒腊肉炒青椒，售价三十八。”
七点，第一批客人进来。她站在后厨门口，听着前厅点单的声音。有人问：“这新菜是啥味？”服务员答：“老板新推的，山胡椒提香，辣得清爽。”她听见了，没出声，只盯着出菜口。
第一单来得快：“山胡椒腊肉，一份。”
她亲自炒。火开到最大，油温到位，腊肉下锅爆香，青椒跟进，翻炒，调味，起锅。她把菜端到出菜口，抬头看钟：七点零七分。
第一桌客人吃完，招手：“再来一份！”
她记下，点头。
第二单、第三单接连上来。她开始流水作业，每一道菜都亲自过手，每一份都试味。手心出汗，额头有汗滑下来，她用围裙角擦。李阳想帮忙，她摇头：“今天我来，不能出错。”
十点，客流猛增。前厅坐满，等位的排到门外。新菜单被翻了几十遍，服务员嗓子喊哑：“山胡椒腊肉，六份！”
李阳被调去主灶支援，她独自守着这道菜。灶火烫脸，催单声不断，她眼前突然一晃，锅里的红油像那晚晚妹项链的光，冷、亮、刺眼。她手一抖，差点多撒半勺辣椒。
她立刻停手，拿湿毛巾擦脸，连擦三下。闭眼，深呼吸，默念：“一勺盐，半勺糖，三滴山胡椒油。”再睁眼，锅还在，火还在，菜还没糊。
她继续炒。
十一 点四十，午市高峰。她连续炒了三十七份，手开始发酸。但每一份，她都坚持试味，调整火候。有客人吃完专门走到后厨门口：“老板娘，这菜真地道，我连吃三顿不腻。”她点头：“谢谢，您慢走。”
十二点二十，最后一单出锅。她关火，靠在墙边，腿发软。李阳过来递水：“四十七份，全卖了。”
她没接水，先问：“退单？”
“没有。”
她这才接过水，喝了一口，凉的，顺着喉咙下去，压住心口那股闷。
午市结束，前厅清桌，她没休息。坐在角落的小桌前，拿笔算账。新菜售价三十八，成本十九块六，毛利十八块四。四十七份，总毛利八百六十四块八。她把数字写在便签上，又翻出手机，打开朋友圈，截了三张图：一个客人拍的菜，配文“这家新菜绝了”；一个老客留言“比上次还香”；还有一个直接@她：“老板，明天还卖吗？”
她把便签和截图夹在一起，放在老板常坐的位置上。
下午两点，老板来查账。他翻完单据，看到那张便签，停下。他看了三张截图，又抬头问她：“这菜，从头到尾，你做的？”
她点头：“选料、试味、定比例，我都经手。”
老板沉默一会儿，问：“味道能稳定？”
“能。我写了标准，厨房谁炒都一样。”
老板盯着她看了几秒，起身，走到前厅，对前台说：“从明天起，‘山胡椒腊肉炒青椒’是咱店招牌小炒，写进长期菜单。”
前厅服务员应声，李阳在厨房听见了，走出来，笑着看她。其他厨师也围过来，有人拍她肩膀：“晨光，厉害啊。”她没说话，只低头看着那张便签，老板没动它，就放在桌上，像一个盖章。
傍晚六点，饭点将至。前厅挂上了新菜单牌，那道菜排在第一位，加了红圈。有客人一进门就问：“听说你们新上了个招牌菜？”
她站在后厨，听见了，嘴角动了一下，又压住。
李阳走过来：“晚上庆贺一下？大家请你吃火锅。”
她摇头：“菜刚稳，食材量不够。腊肉和青椒得加订，山胡椒油也快没了。”
“明天再谈。”
“今天就得定。晚了，市场没货。”
李阳看她一眼，没再劝。他知道她一旦定事，就不拖。
她掏出手机，开机。屏幕亮起，晚妹的对话框还在，最后那句“在？”底下，没有回音。她点开，打字：“今天新菜上了，生意好。”手指悬着，没发。又删掉，重新打：“你最近还好吗？”
还是没发。
她关机，把手机塞进围裙最里层的口袋，拉好拉链。
“走吧，”她说，“去市场。”
李阳点头，拿上采购本。
两人走出后厨，穿过前厅。客人已经开始入座，有人认出她，招手：“老板娘，今天还吃你的拿手菜！”她点头，微笑，脚步没停。
菜市场灯火通明。她直奔老陈的摊位。老陈正在收秤：“这么晚还来？”
“要货。”她拿出本子，“腊肉，明天加五十斤；青椒，三十斤；山胡椒油，十瓶，老家产的。”
老陈皱眉：“量太大，得加价。”
她翻开本子，递过去：“这是今天销售数据。四十七份，零退单。老板刚宣布，这菜成招牌了。我需要稳定供应，你要是不接，我找别家。”
老陈翻看，看到数字，又看她：“你这丫头，真拼。”
“不是拼，是得算。”
老陈沉默一会儿，点头：“行，按原价，明早送货。但山胡椒油得等两天，老家那边要现榨。”
“可以。我等。”
她记下，合上本子。
走出市场，风大了些。她裹紧外套，走在前面。李阳在后面问：“接下来呢？”
“试下一道。”她说，“青椒炒鸡蛋加木耳，山胡椒提味，成本低，出菜快。下周试。”
李阳笑：“你就不累？”
她没回头，只说：“累也得做。”
巷口的灯泡闪了一下，照在她脸上。她抬手扶了扶头上的发绳，继续往前走。
她的手伸进围裙口袋，隔着布料，碰了碰那部关机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