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妹睁开眼时，手指下意识摸向床头柜。手机还在，屏幕朝下。她没翻过来，只是用指尖在冰凉的玻璃面上轻轻划了一下。昨夜那通未接的来电像一块沉在水底的石头，她不想捞，也不敢碰。她坐起身，拉开抽屉，目光落在最里面那张被杂物压住的工作证上。她盯着它看了两秒，又合上抽屉，起身走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妆没花，眼线依旧利落，口红颜色也没褪。她伸手抚了抚脸颊，指尖蹭到一点睫毛膏的碎屑。她没擦，只是盯着镜中的自己，嘴唇微动，低声说：“你是特别的。”声音很轻，像是说给另一个人听。
门铃响了。
她愣了一下，走过去开门。阿辉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个深蓝色丝绒礼盒，外面系着银色缎带。他没说话，只是把盒子递过来，眼神温和。
“给我的？”
他点头：“只给你一个人的。”
她接过盒子，手指碰到丝绒的瞬间，心跳快了一拍。她低头拆开缎带，掀开盒盖。一条钻石项链静静躺在黑色衬垫上，吊坠是水滴形状，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她没敢碰，只是盯着看，喉咙发紧。
“戴上看看。”阿辉轻声说。
她取出项链，手有点抖。链子冰凉，贴在脖颈上时，她打了个激灵。她转过身，对着镜子调整角度。钻石不大，但足够亮，衬得她整张脸都像被点亮了。她仰头，侧脸，再转回来，一遍遍看，仿佛在确认镜中人是不是真的变了。
阿辉站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好看吗？”
她点头，声音发颤：“太贵了……我不能收。”
“你能。”他语气很稳，“你值得最好的。但别戴给你姐看，她们不会懂。”
她没说话，手指轻轻抚过吊坠。她知道这条项链的价格，至少要她半年工资。她没问钱从哪来，也不想知道。她只记得他说的——“你值得”。
她把礼盒塞进抽屉，压在工作证上面。关上抽屉时，她看了眼手机。屏幕还是黑的，没有新消息。她没去点开，只是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像在封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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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晨曦站在车间走廊的窗边，手里攥着笔记本。阳光斜照进来，刺得她眼睛发酸。她低头翻到那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据，字迹潦草却工整，是她熬了三个晚上整理出来的流程优化方案。她记得主管昨天还说“这个方向不错”，可今天一早，组里开会，方案却被划给了隔壁小组，理由是“需要团队协作”。
她去找主管，走廊里拦住他。
“为什么我的方案交给别人做？”
主管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你太拼了，组里有人反映你独来独往，影响团结。缓一缓，别让人觉得你在抢功劳。”
她站在原地，笔记本捏在手里，纸页被捏出褶皱。她想说这方案是她一点一点试出来的，每一个数据都是实测记录，可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阳光照在她脸上，她却觉得冷。
她转身走回工位，把笔记本塞进抽屉。旁边工友低声议论：“晨曦啊，太要强也不是好事。”她没回头，只是低头看着桌面，手指在桌角划了一道，又一道。
她想起昨晚给晚妹发的那条消息，只写了“最近还好吗”，发出去后，一直没回。她知道晚妹在躲她，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在工厂一步步被边缘，而妹妹在一步步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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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晨光站在后厨，手里端着一盘刚出锅的新菜。青椒炒腊肉，加了点山胡椒提味，是她这几天反复试出来的比例。她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咸淡刚好，辣度适中，腊肉的烟熏味和青椒的脆爽咬合得恰到好处。她点点头，把盘子递给李阳。
“怎么样？”
李阳尝了一口，眼睛一亮：“行，这味稳了。”
她笑了，把菜端去前厅，请常来的几位老客试吃。有人点头，有人夸“比以前香”，还有人问“是不是换了师傅”。她没解释，只是记下每个人的反馈，一一回应。等最后一桌客人走后，她才松了口气，靠在墙边擦了擦额头的汗。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
她掏出来，是朋友圈的提示。晚妹更新了。
照片里，妹妹站在一面白墙前，穿着她没见过的黑裙子，脸上妆很浓，嘴唇是正红色。她戴着一条项链，吊坠在灯光下闪着光。配文只有四个字：“新的开始。”
宋晨光盯着那条项链，心猛地一沉。
她点开大图，放大，再放大。钻石的切面清晰可见，链子的工艺也极精细。这种东西，至少三四千。晚妹上个月工资才两千八，还欠着她三百块没还。她翻出聊天记录，找到昨晚那通未接来电，想起妹妹那句“有人照顾我了，不用你们管”。
她当时只觉得生气，觉得妹妹不懂事。可现在，她突然怕了。
她点开对话框，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
她挂掉，又打了一次。
还是没人接。
她站在饭馆门口，抬头看向夜空。远处高楼灯火通明，城中村的出租屋藏在阴影里。她知道晚妹就在那片低矮的楼群中，可她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她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拽走了，越走越远。
她攥紧手机，指节发白。她想起半个月前，晚妹还问她“姐，我能不能换个班，晚上少两小时”。她没同意，说“少两小时就少一百块，房租怎么交”。可现在，妹妹突然有了昂贵的项链，有了新衣服，有了“新的开始”。
她不知道那“开始”是什么，但她知道，那不是她能给的。
她转身回店，李阳正在收拾灶台。
“怎么了？”他抬头问。
她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累。”
李阳看了她一眼，没再问。他知道她最近总在饭点后多留一小时，核对账目，调整菜单，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他知道她扛着压力，可他不知道她心里还压着另一个事。
她走回后厨，打开手机相册，翻出三姐妹去年春节的合影。那时候晚妹还穿着大排档的制服，笑得眼睛弯弯，手里举着她给买的保温杯。晨曦站在另一边，头发扎得整整齐齐，手里拎着工厂发的年货。她自己站在中间，搂着两个妹妹，笑得有点累，但踏实。
她把照片往上滑，退出相册，打开晚妹的朋友圈，再次点开那张自拍。
钻石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她盯着看了很久，忽然觉得那光像针，扎得她眼睛疼。
她关掉手机，塞进围裙口袋。转身时，看见案板上还放着刚才试菜的盘子。她走过去，把剩下的腊肉倒进潲水桶，盘子放进水池。水流冲下来，油花散开，漂在水面。
她没关水龙头，转身走出后厨，推开后门。
夜风扑面，她站在巷口，掏出手机，又点开晚妹的对话框。她打字：“晚妹，项链哪来的？”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停了几秒，又删掉。
她重新打：“你最近在哪？”
删。
“你还上班吗？”
删。
最后，她只打了一个字：“在？”
她盯着屏幕，等。
风吹动巷口的塑料袋，哗啦作响。一只野猫从垃圾桶后窜出来，跳上墙头，消失在黑暗里。
她站在原地，手机屏幕亮着，光映在她脸上。她没动，也没关屏。风吹起她的刘海，露出额角一道浅疤，是小时候割草时被镰刀划的。
她忽然想起晚妹六岁那年，发高烧，她背着她走十里山路去镇卫生所。那天也这么冷，晚妹趴在她背上，脸烫得吓人，嘴里一直喊“姐，我怕”。她一边走一边说：“不怕，姐在。”
现在，晚妹不喊了。
她不知道她怕不怕，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
她只知道，那条项链太贵，贵得不像礼物，像债。
手机屏幕忽然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