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手机震动在床头柜上持续了三秒，宋晨光伸手按掉闹钟，没有立刻起身。她记得昨晚睡前翻过妹妹的社交账号，那条戴着项链的自拍还在，评论区空荡荡的，像被刻意清空过。她没再打那个电话，也没发消息。眼下她能做的，只有把今天的事一件件做完。
饭馆后厨的灯已经亮着。她进门时李阳正在切肉，头也没抬，只说了句“早”。她应了一声，放下包，从柜子里取出账本和票据夹。月底结账的日子到了，老板一向要求当天清完上月流水。
她坐在角落的小桌前，摊开一叠采购单。手指一页页翻过去，笔尖在纸上轻轻划动。腊肉、青椒、山胡椒油——这些都是她亲自定的量，价格也熟记于心。可当她核对现金支出时，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三笔采购金额加起来四千二百元，供应商栏却空着，签字也没有。更奇怪的是，这几笔单据的笔迹和平时不同，字迹略斜，像是匆忙写下的。她翻出前两个月的同类单据对比，发现同样的食材采购价从未超过三千五。
她把这几张纸单独抽出，夹进自己的笔记本里。动作很轻，没惊动任何人。
中午客流过后，她趁着没人，走到前台。老板正低头算账，她递上一杯温水，顺口说：“上个月周二和周四的日报表我还没核对过，最近客人提了好几次翻台率的事，我想看看数据准不准。”
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拿去看吧，别弄乱了。”
她把报表抱进后厨，锁进自己的储物柜。午休时间，所有人都去吃饭了，她留在屋里，一页页抄录那两天的收银记录。数字填进自己画的表格里，横向比对，纵向累加。等她画完最后一道线，心里已经沉了下去。
问题出在晚间班次。那两天的现金收入明显低于客流量对应的均值，而食材支出却高出三成。更关键的是，这两天都是领班亲自收银，李阳轮休，不在店里。
她合上本子，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晚上九点，最后一批客人离开。她没走，一边收拾灶台一边留意领班的动作。那人清点完收银台的钱款，登记完账目，把单据放进文件夹，锁进前台抽屉。整个过程熟练得像每天重复了无数遍。
她等所有人都走了，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从包里拿出那三张异常采购单，又翻出自己抄录的数据表，铺在桌上。灯光照在纸面上，她一条条划线连接：时间、金额、经手人、班次。
凌晨一点，她写下三页笔记。第一页列着异常支出的具体条目；第二页画了时间轴，标出每周二、四晚间的空档；第三页写了两个名字，其中一个被轻轻划掉，只剩下一个。
她想起三天前，妹妹那通没接通的电话。她当时以为是阿辉在捣鬼，现在想来，那女孩刷爆信用卡买下的每一件“奢品”，和眼前这些凭空多出的采购款，其实是一样的东西——都是看不见的手，从别人口袋里悄悄拿走的血汗钱。
她曾以为宋晚妹只是糊涂，被人几句好话哄住了。可现在她明白了，糊涂的人不会一直糊涂，真正可怕的是有人在系统里动手脚，让糊涂变成常态，让损失变成理所当然。
她把笔记收进本子最里层，用胶带贴好。合上账本时，手指在封面上停了几秒。
第二天清晨，她比平时早到了四十分钟。开门后第一件事不是开火备菜，而是蹲在储物柜前，把昨天的笔记复印了一份。复印件折成小块，塞进内衣口袋。原件她重新夹回账本，放回原位。
上午十点，供应商老陈来送货。她照例验货，一边核对清单一边闲聊：“老陈，上个月中旬你送过两趟腊肉吧？我记得量不小。”
老陈摇头：“没啊，那阵子我女儿高考，我请假回老家了，半个月没来。”
她“哦”了一声，低头在单子上勾了个对号，没再问。
中午她又去了趟前台，这次是送顾客留下的发票。老板不在，她趁机把日报表抽出来快速翻了一遍。和昨天一样，周二晚班的现金记录又少了八百多，而采购单上却多出一笔“应急补货”。
她放回去时，手指在纸边蹭了一下，留下一点油渍，像是无意间弄脏的。
晚上打烊前，她特意去洗手间换了衣服。出来时正好撞见领班站在前台抽屉前，手里拿着一叠单据。那人看见她，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把东西收进去，锁上了锁。
她点头打了招呼，走过去把自己的工牌放进收纳盒。声音平静：“明天我早点来，想把上月的损耗率再算一遍，总觉得有些地方对不上。”
领班笑了笑：“你太认真了，这些事有我盯着就行。”
“我知道，”她说，“但既然经手了，就想弄清楚。”
回到出租屋已是深夜。她没开大灯，只拧亮床头的小台灯。从内衣口袋掏出那份复印件，铺在膝盖上。笔尖在其中一个日期下重重划了一道。
窗外传来远处高架桥的车流声，一阵紧一阵。她盯着那行字，忽然伸手把台灯关了。
黑暗里，她坐着没动。
半小时后，她重新开灯，拿出一个新的笔记本。封面是普通的横格本，她在第一页写下几个字：“每日进出明细”。
第二页，她开始抄录今天的所有采购单编号和金额。每一个数字都写得工整，像在刻进骨头里。
她知道，从现在起，她不能再只当一个干活的人。账本上的每一笔钱，都连着饭馆的命，也连着那些和她一样靠力气吃饭的人的饭碗。
她想起昨夜在厨房写的那句话：“在这座城市，钱从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她翻到第三页，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一条条记下晚间班次的客流量估算、实际收银金额、食材使用量。写完后，她在最后一行加了一句：**“周二、四晚，领班收银，无监督。”**
笔尖停在那里，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小点。
她拔掉笔帽，把笔芯取出来，用指甲刮掉残留的墨迹。这个动作她做过很多次，每次用完笔都要清理，怕下次漏墨弄脏单据。
她把空笔管放进抽屉，合上笔记本，放在枕头底下。
躺下前，她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床头柜最里面的缝隙。这个位置，连震动都传不到床垫。
她闭上眼，呼吸慢慢平下来。
可就在意识即将沉下去的瞬间，她又睁开眼，坐起身，打开笔记本最后一页。
在空白处，她写下三个字：“查监控”。
写完，她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翻回第一页，重新核对今天记下的第一笔数字。
笔尖在纸上沙沙移动，像在丈量一条看不见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