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台灯熄灭后,宋晨曦站在厂区门口,风从铁皮棚顶掠过,吹动她额前几缕碎发。她没戴围巾,手指插在工装裤兜里,掌心还残留着昨夜写方案时笔杆压出的印痕。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没掏出来看,只是低头看了看腕表,七点四十二分,离开工时间还有十八分钟。
她走进车间时,听见几个工友围在打卡机旁低声议论。有人提到“项目”两个字,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谁听见。她没停下脚步,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位,把包放进储物柜,换上工作服。袖口磨出的毛边已经被她用针线缝得整整齐齐,像她这些年在工厂里走过的每一步——不起眼,但结实。
上午九点五十分,主管拿着一叠文件走进车间。他平时说话声音不大,今天却特意提高了调门:“所有人停下手头活,十分钟后开个短会。”没人问为什么,大家默默放下工具,站成几排。宋晨曦站在第三排靠后的位置,目光落在主管手中的文件夹上。封面上印着项目编号,右下角盖着“已验收”的红章。
“这次流程优化,”主管翻开第一页,“验收结果出来了。成本下降百分之十二,效率提升明显。公司批了专项奖金。”他顿了顿,抬头扫视一圈,“主要方案,是宋晨曦做的。”
空气静了一瞬。有人转头看向她,有人低头不语。她没动,也没抬头,只是听见自己呼吸声比平时清晰了些。
“奖金名单一会儿贴在公告栏,”主管继续说,“宋晨曦,上来领一下你的信封。”
她走上前,接过那个牛皮纸信封,厚度比她预想的要实。她没当众打开,而是用手指压了压边角,确认封口完好,然后塞进工装内袋。主管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干,后面还有机会。”
回到队伍里,她听见身后有人小声说:“不就是写了几张纸?轮班表都能改出花来。”另一人附和:“年轻人工厂待不了几天,谁知道是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她没回头。午休铃响后,她没去食堂,而是从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资料,是项目运行两周的数据汇总。她在表格边上用红笔标出三项可进一步压缩的环节,又在背面写下三条建议。等人都走光了,她把复印件夹进主管办公室门缝,转身去水房接了杯热水,慢慢喝完。
下午三点,主管把她叫进办公室。门关着,没人听见里面说了什么。五分钟后她出来,手里多了个登记本,上面写着“流程跟进责任人:宋晨曦”。
临近下班,阿兰在更衣室门口等她。“你真沉得住气,”她塞过来一包饼干,“他们那样说你,你连眼皮都没抬。”
宋晨曦拉开拉链,把工作服挂好。“抬眼皮没用,”她说,“数据会说话。”
阿兰摇头:“你和你姐一个样,有事都闷着。”
她没接这话。手机在口袋里又震了一下,这次她掏出来看了眼。是宋晨光发来的短信,只有六个字:“账对不上,小心。”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最终只回了两个字:“知道了。”
收起手机后,她站在厂区门口的路灯下等末班车。夕阳已经沉到厂房背后,余光映在铁皮屋顶上,泛着暗红。她想起三个月前,主管第一次否掉她提交的方案时说的话:“你想得太简单,工厂不是试验场。”那时她站在同样的位置,手里捏着被退回的文件,一句话没说就走了。那天晚上她在宿舍写了八页笔记,一条条拆解问题出在哪。
车还没来。她从包里翻出那封奖金信封,轻轻捏了捏,然后又放回去。风吹起地上的碎纸片,打着旋儿贴到她鞋边。她没动,目光落在前方斑马线尽头。那里有一家便利店,亮着灯,一个穿校服的女孩正踮脚够货架最上层的饮料。
她忽然想起昨晚梦到的事。梦里她站在警校门口,穿着制服,手里拿着结业证书。可她没走进去,转身离开了。醒来时天还没亮,她坐在床沿,心跳得厉害,不是因为失落,而是因为清楚地知道——现在走的这条路,也得靠自己一寸寸踩实。
车灯从远处照过来。她收回视线,抬脚往前走了两步。
车门打开,她刷卡,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子启动时,她摸了摸内袋里的信封,又想起姐姐那条短信。她知道那不只是饭馆的事,就像她知道工厂里有些人永远不会真心服你,除非你做出让他们闭嘴的成绩。
她闭上眼,脑子里过了一遍明天要跟进的三个节点:物料流转时间、质检等待窗口、夜班交接流程。每一个都可以再压十五分钟,加起来就是四十五分钟,一个月能省下两百多个工时。
车子颠了一下,她睁开眼。窗外掠过一家关了门的商铺,卷帘门上贴着“转让”两个字。她忽然想到,姐姐的饭馆要是也撑不住了,她们三个人还能去哪?
手机又震了。她拿出来,是宋晨曦发来的未接来电提醒。她没回拨,只是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下放在膝盖上。
到站后她下车,走回宿舍楼。楼道灯坏了两盏,她摸黑上了三楼。开门前,她从包里取出那张主管签字的验收单复印件,塞进枕头下的文件袋。袋子里已经有七张类似的纸,每一张都标着日期和改进项。
她换下工装,坐在床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封皮已经磨毛了,页角卷起。她在最新一页写下:“12% 成本下降,确认。”然后翻到前一页,对比上一次的数据,用铅笔画了个向上的箭头。
写完,她合上本子,放在枕头边。起身去洗手间洗漱时,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底有些发青,但眼神是定的。
她刷牙,漱口,抹脸,动作很慢,像是要把这一天的每一秒都压进身体里。
回到屋里,她关灯,躺下。黑暗中,她听见隔壁传来收音机的声音,有人在播晚间新闻。她没睡着,脑子里还在算那些数字。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坐起来,打开灯,重新翻出本子。在最后一页空白处,她写下一行字:“不能只等机会,得让结果自己长出来。”
写完,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然后她把笔帽拧紧,放在桌角,重新躺下。
这一次,她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