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刚停，屋檐还在滴水，阿辉甩上门的动静比雷声还响。宋晨曦背脊一紧，下意识把宋晚妹往身后拉了半步。浴缸边的积水还没擦干，她刚才扯下的领带还缠在阿辉脖子上，此刻他却像没事人一样，歪头笑了笑，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一划。
“拍了三十七秒。”他把手机举到她眼前，“你抱着她哭，说‘晚妹，姐带你走’。声情并茂啊。”
宋晨曦盯着那黑着的屏幕，没伸手去抢。她知道视频已经不在那台手机里了。
“删了它。”她说。
“删？”阿辉把手机塞进裤兜，朝她走近一步，“我发给谁，比删不删重要多了。比如——你警校招生办的邮箱？还是人事科？你们政审，吸毒亲属是硬伤吧？”
宋晚妹靠着墙，头一点一点，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她听见“吸毒”两个字时，手指抽了一下，但没出声。
宋晨曦没回头，声音压得很低：“她还没被定性。”
“没定性？”阿辉冷笑，“那你让她去验。明天就去。验完你再去复试，看看人家让不让你进门。”
空气像被抽紧。宋晨曦的指甲掐进掌心，但她没动。
她想起复试材料里那一栏“直系亲属违法犯罪记录”。她填了“无”。如果现在带宋晚妹去验毒，结果出来，她就得改。
改了，她可能这辈子都穿不上那身警服。
“你不敢。”阿辉看穿了她，“你要是真不在乎，早报警了。可你没报，你还想把她偷偷带走——说明你知道后果。”
宋晨曦抬眼，直视他：“那你呢？你不怕我报警？你不怕我手里也有证据？”
“你有？”阿辉摊开手，“你拍我了？你录音了？你有证人？这屋里除了你妹，就是我。她说的话，能信吗？一个吸毒的人，说的话算证据？”
他顿了顿，嘴角又翘起来：“再说，我又没出面。我朋友要是哪天匿名举报，你说，是你倒霉，还是我倒霉？”
宋晨曦喉咙发干。她知道他说得对。这种事，不需要他亲自出面。一通电话，一封邮件，就能毁掉她三年努力。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问。
“我想？”阿辉靠在门框上，慢悠悠地说，“我想你别再来。我想你当没找过这个地方。我想你妹安安心心跟我过日子。”
他伸手，想摸宋晚妹的脸。宋晨曦一步横挡在前，肩膀撞开他的手。
“她不是你的东西。”她说。
“是不是，不重要。”阿辉不恼，反而笑，“重要的是，她离不开我。她现在吸的，不是普通货。戒？她撑不过三天。疼得撞墙，咬舌头，尿裤子，你见过吗？”
宋晚妹突然发出一声呜咽，整个人往下滑。宋晨曦赶紧扶住她，触到她手臂时，皮肤烫得吓人。
“她需要去医院。”宋晨曦抬头。
“医院？”阿辉嗤笑，“病历一写，她这辈子就贴上标签了。你想让她进档案？还是想让她被单位开除？她现在好歹还能在大排档混口饭吃。”
宋晨曦咬住后槽牙。她说不出话。
她知道他说的是现实。宋晚妹一旦被登记在册，工作、婚姻、未来，全都会受影响。可不送医，她可能撑不到明天。
“你走吧。”阿辉看着她，“今天你来，我当没发生。下次再来，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你姐的饭馆，开在西街口吧？生意不错啊，天天排队。”
宋晨曦猛地抬头：“你监视我们？”
“监视？”阿辉笑得坦然，“我就是关心她。她大姐不容易，起早贪黑的。她二姐有志向，想当警察。她三妹……最可怜，被人骗了钱，还不敢跟家里说。”
他语气轻飘，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进宋晨曦的脑子。
他知道她们的一切。
“你走。”他又说，“现在走，我还能让她活得好好的。你再闹，我不光发视频，我还让她背上债。十万，够不够？够不够让她一辈子还不清？”
宋晚妹在她怀里抖了一下。
宋晨曦低头，看见妹妹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缝。那里面没有光，只有恐惧和依赖。
她忽然明白，阿辉不怕她报警，不怕她动手，就怕她带不走人。
因为她带不走。
宋晚妹现在不是被关在这里，是被瘾绑在这里。她需要的不是救，是治疗。可治疗的前提，是承认。
而承认的代价，是三个人的未来。
她缓缓松开手，把宋晚妹轻轻放回沙发上。她蹲下身，平视着妹妹的眼睛。
“晚妹。”她声音很轻，“我不会不管你。”
宋晚妹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你记住。”宋晨曦继续说，“我不走。你在这一天，我就来一天。你想走的时候，我一定在。”
她站起身，转向阿辉：“你今天拦我一次，我明天还能来十次。你威胁我，我记住每一个字。你害她一天，我就追你一天。”
阿辉脸上的笑淡了些。
“警服我一定要穿。”她说，“你等着。”
她说完，转身去开门。门锁有点涩，她拧了两下才拉开。楼道里的灯坏了，只有窗外透进一点灰白的光。她没回头，一步跨出去，把门关上。
身后没有脚步声。
她靠在墙上，手伸进裤兜，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她点开录音文件，看了一眼时长：两分四十七秒。刚才她没敢明录，但手机一直开着。
她又翻出相册，点开刚才偷拍的几张照片——阿辉的鞋，带血渍的针管，床头柜上的药瓶，还有门后那个写着“玫瑰配送”的快递单。
她一条一条存进加密文件夹，标上时间。
然后她打开地图，输入这栋楼的地址，标记为“37号楼302”。她记得来时的路：穿过后巷，右转进废品站旁边的小道，墙上有个红漆画的箭头。
她把路线截图保存。
做完这些，她才慢慢走下楼。楼梯间有股霉味，台阶上全是烟头。她数着步数，走到二楼时，听见头顶传来开门声。
她没停，继续往下。
走出单元门，外面的空气湿冷。街道刚积水退去，路面坑洼处还泛着光。她站在巷口，回头看了一眼三楼那扇关着的窗。
窗帘没拉严，露出一条缝。
她没动，站了几秒，然后掏出手机，对着那扇窗拍了一张。
镜头里，一道人影站在后面，没动。
她把手机收好，转身往公交站走。
路上人不多，一个环卫工在扫水，一辆送奶车停在路边。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实处。
她知道阿辉不会放过她。但她也知道，她不能停。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身份证，边角已经磨毛了。这是她考警校时办的，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和出生地：沼洼村。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三姐妹挤在一张床上，盖着同一条被子。晚妹总抢被角，晨曦就骂她，晨光就笑着说“算了，她小”。
现在她们还是三姐妹，只是中间隔了太多东西。
她走到公交站，车还没来。她站在站牌下，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
她翻到“张宇”的名字，停了几秒，没打。
她需要证据，不是同情。
她把手机倒扣在掌心，抬头看天。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刺下来，照在她脸上。
她没眨眼。
车来了，她上车，刷卡，坐到最后一排。她把包抱在怀里，手指一直捏着手机。
车启动时，她低头看了一眼屏幕。
最新一条备忘录写着：“阿辉，黑色越野，沪A7K821。常去地点：废品站后巷、西街夜市、城南物流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