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天光刚透进后巷的窄缝,宋晨光已经坐在饭馆操作间的矮凳上。她的手指在三本账册之间来回翻动,纸页边缘卷了角,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每一笔支出。昨晚的事像一场梦,她甚至没来得及喘口气。她只睡了不到两小时,眼睛干涩发胀,但脑子清楚得很——账上差了两万三,下周发工资的钱还没着落。
装修超了预算一万八,是她咬牙垫进去的。当时想着,门面亮堂些,客人愿意来,回头能赚回来。可现在,食材预付款也压到了极限,三家供货商的电话打过去,对方都说再拖几天就得断货。她把最后一张转账截图塞进文件夹,指甲在“余额不足”四个字上划了一下。
她起身走到前厅,拉开收银台最下层抽屉,里面躺着几张皱巴巴的现金,是昨天收的零钱,还没来得及存。她数了三遍,一共八百六十二块。她把钱重新塞回去,关上抽屉时,金属滑轨发出一声钝响。
七点二十,李阳推着采购车进来,肩上还搭着湿漉漉的围裙。他看见宋晨光站在收银台前发愣,手边摊着账本。
“又算了一夜?”他把车停在门口,顺手把冻肉搬进冷柜。
“嗯。”她应了一声,没抬头,“银行今天开门,我得去一趟。”
李阳擦了擦手,走过来翻了眼账册:“贷款批了?”
“还没申请。”她合上本子,“但得试试。”
工商银行在两条街外,她八点半到的,排了两个小时队,轮到她时,柜员看了眼材料,摇头说营业执照不满半年,没法走经营贷流程。她问能不能用个人信用贷,对方说额度不够,还得有担保人。
她站在银行台阶上,风从街口灌进来,吹得她后颈发凉。她掏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挑出五个名字——都是以前打过交道的熟人,有过投资意向,后来不了了之。她一个一个打过去,三个没接,一个说最近手头紧,最后一个在茶楼见了她。
那人姓周,四十出头,做建材生意。他坐在包厢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壶龙井,茶盖半掀着。宋晨光把计划书递过去,他翻了两页,就放在一边。
“你这店,才开俩月?”他问。
“快三个月了。”她说。
“没数据支撑,谁敢投?”他端起茶杯吹了口气,“再说了,你们女人搞店,容易心软,账算不清。”
她没反驳,默默把计划书收回来,折好放进包里。走出茶楼时,阳光刺眼,她抬手挡了一下,眼眶发热,但她没让眼泪流下来。她在路边站了几分钟,才转身往回走。
回到饭馆已是下午一点。李阳正在剁排骨,案板震得调料瓶都跟着抖。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一下一下地砍,刀锋落得干脆,骨头裂开的声音很稳。
“银行没成。”她说。
李阳停下刀,摘下围裙,擦了擦额头的汗:“那几个投资人呢?”
“都不行。”
他点点头,没说话,转身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包,翻出一本红色的小本子,放在案板上。
“我名下有套房,在浦东,去年买的,值四十五万。”他语气平静,“可以抵押,贷个二十万出来,先救急。”
宋晨光盯着那本房产证,手指微微发紧。她没去拿,反而往后退了半步。
“不行。”她说,“这房子是你自己攒了几年才买的,不能为了我拿去赌。”
“不是赌。”他把房产证往前推了推,“是信你。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赖账的人,也知道你这店能做起来。我不信运气,我信你。”
她喉咙动了一下,没说话。
“你要是倒了,我顶多搬回出租屋。”他笑了笑,“但你要是一直这么扛着,迟早把自己压垮。你已经扛了太多,别再一个人顶着了。”
她低头看着那本房产证,封皮有点旧了,边角磨得发白。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家里为了给二妹凑学费,差点把宅基地押给村里的放贷人。父亲最后没签,但那一夜,她听见他在院子里来回走,脚步声一直到天亮。
“要是……”她声音很低,“要是店倒了,你住哪?”
李阳看着她,笑了:“住店后间就行。你管饭,我不挑。”
她终于低下头,一滴眼泪砸在房产证上,洇开一小片水渍。她抬起手,想擦,又停在半空。
李阳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堵墙。
她伸手拿起房产证,指尖碰到纸面时还在抖。她把它塞进包里,拉好拉链,像是怕它飞了似的。
“我明天再去银行。”她说,“你……先别办手续,等我问清楚流程。”
李阳点头:“行。”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叫住。
“晨光。”他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那把剁骨刀,“钱的事,咱们一起扛。你不用非得一个人撑着。”
她没回头,只点了点头。
傍晚六点,第一批客人开始进门。她站在前台,强打精神招呼,脸上挂着笑。李阳在厨房忙得满头汗,锅铲翻动的声音不断。她时不时低头看一眼包,拉链拉得紧紧的。
快打烊时,她把账本重新翻出来,撕下一张空白页,写下“抵押贷款流程”几个字。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需准备材料:房产证、身份证、收入证明、银行流水……”
她写完,把纸折成小方块,夹进账本里。
关灯前,她站在店中央环顾一圈。新刷的墙,新装的灯,桌椅都擦得发亮。这是她一点点攒出来的,也是她不能输的地方。
她锁上门,站在门口站了几分钟。风吹过来,她把包抱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