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把手机支架又往左挪了半寸，镜头刚好能照到桌上的文件袋和那盏辣椒灯笼。灯笼里的灯泡还亮着，红光映在墙上，像一块暖色的补丁。她没看弹幕，只对着镜头说：“我们想重建饭馆。”
李阳蹲在角落检查电源线，听见这话抬起头，没说话，只是把插线板又往里推了推，确保不会突然断电。
直播间人数从几十涨到上千，评论一条接一条往上滚。有人问是不是真的烧没了，有人问还能不能吃到那道辣子鸡。宋晨光点头，“灶台塌了，菜单还在。只要人还在，锅就能热起来。”
她打开文件袋，把聘书放在镜头前。“这是我妹妹收到的。上面写着‘过往经历不必提及’。”她顿了顿，“可一个人的过去，不是用来藏的，是用来走出来的。”
屏幕上的捐款数字开始跳动。五十、三百、一千。一个叫“老城区陈姐”的账号打了五千，留言写的是：“我女儿也在戒毒中心，看到你们敢站出来，我也敢捐。”
李阳起身走到她身后，递过一碗汤。她接过喝了一口，是熟悉的辣味，烫得她眼角微湿。
“这是李师傅刚煮的。”她把碗放回桌上，镜头扫过他围裙上的油渍，“他在我们家饭馆做了三年，火那天，是他冲进去抢出了菜谱。”
李阳挠了挠后脑勺，转身去调摄像头角度。没人注意到他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绳头挂着个指甲盖大小的布辣椒。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直播。有曾经在夜市见过宋晚妹的顾客，拍下自己碗里的辣椒油发到弹幕；有个工厂女工连麦进来，声音发抖：“我也被骗过，他们说介绍工作，其实是传销。我能捐一百吗？”
宋晨光说能。
数字翻到了八万，然后十万。有人发起话题“为沼洼村三姐妹点亮一盏灯”，很快，满屏都是辣椒形状的手绘图。一个小男孩画的最简单，就一圈红蜡笔涂了个圈，底下歪歪扭扭写着：“加油姐姐。”
宋晨光盯着那幅图看了很久，才继续说话：“我们不卖惨，也不求施舍。我们只是想告诉那些觉得没路走的人——哪怕摔进泥里，也有人愿意伸手拉你一把。”
话音落下时，捐款总额突破三十万。
李阳低声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只看见他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了几下，随即直播间右上角多了个实时倒计时框：**¥1,000,000 募捐目标**。
“咱们定这个数，不是为了吓退谁，”她看着镜头，“是想让所有人知道，一点点光攒在一起，真能照亮一间黑屋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金额增长变慢了。五十块、两百块，偶尔跳出一笔大额，又被沉默压下去。她开始介绍菜单上的新菜名，说是妹妹戒毒期间写的诗改的——“破茧辣炒鸡”“回头豆腐煲”。
有人笑，更多人沉默。
就在倒计时牌显示还差七千元时，弹幕突然刷出一排红色感叹号。
【快看背景！】
她还没反应过来，画面猛地一闪，原本温暖的室内场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办公室。
木柜、干辣椒标本、桌角那份聘书清晰可见，标题正是“宋晚妹老师聘用确认函”。
宋晨光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刮过地板发出刺响。
镜头外，李阳一把抓起备用手机，手指已经按上拨号键。
她抬手拦住他，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那只戴着手套的手正把一个银白色装置塞进窗帘轨道。动作很稳，像是演练过多次。接着，男人侧脸入镜，下颌线条冷硬，胸口一枚红色胸针静静贴在衣襟上——形状是辣椒，边缘泛着金属光泽。
弹幕瞬间炸开。
【那是炸弹吗？】
【报警啊！！】
【这学校在哪？快救人！】
李阳迅速点开录像回放，查看时间戳：19:47。距离直播开启不到五十分钟。
“不能打。”宋晨光声音压得很低，却一字不落，“如果他们在看这场直播……电话一通，那边就会知道我们发现了。”
她重新坐下，调整麦克风位置，目光重回镜头。她的手搭在灯笼柄上，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
“刚才大家看到的画面，不是剪辑。”她说，“那是我妹妹即将入职的学校校长室。现在，有人正在里面安装可疑物品。”
弹幕停了一瞬，随即涌出更多消息。
【录下来了没？】
【视频别删！】
【能不能定位？】
她点头，“我们在录。也会保存所有数据。”她举起手中的灯笼，灯光映在脸上，“但我现在不能挂断直播。一旦切断信号，对方可能立刻行动。”
李阳悄悄把另一部手机架到侧面，开启本地存储双备份。他的额头渗出汗珠，但手一直稳着。
屏幕上的男人已完成操作，正将工具收进黑色背包。他没有离开，反而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张聘书翻看，随后轻轻放回原位。整个过程从容得像日常巡查。
宋晨光盯着他胸前的胸针，忽然开口：“请各位记住这个标志。不管他是谁，做什么，他选择用辣椒当符号，那就让它成为他的标记。”
她转向李阳，“把截图发到群里，让所有在线观众都保存。”
李阳点头，快速操作。几秒后，弹幕里陆续出现“已保存”“已转发”的回复。
金额数字还在跳动。九十九万九千八百元。
突然，一条新捐赠记录弹出：**匿名用户，捐赠2000元，留言：别信校方任何人。**
宋晨光念出这句话，眉头皱紧。她看向李阳，“之前有没有类似留言？”
他摇头，“这是第一条带警告内容的。”
话音未落，屏幕上那人忽然抬头，视线直直望向摄像头方向。
直播间所有人同时屏住呼吸。
他没动，只是站着，一只手仍搭在包带上，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指尖轻轻碰了碰胸前的辣椒胸针。
然后，他笑了。
嘴角扬起的弧度不大，却让人脊背发凉。
他低头从包里取出一块布，慢条斯理地擦拭胸针表面，动作细致得像在护理一件珍品。擦完后，他又看了眼摄像头，转身走向门口。
临出门前，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办公桌上的聘书，抬手做了个捏合的手势——像是在模拟撕纸的动作。
下一秒，监控画面恢复成直播视角。
屋内灯光依旧温暖，辣椒灯笼静静燃烧。
宋晨光没说话，手指紧紧攥住灯笼柄。她的指腹蹭到了铁丝扎口的一处毛刺，细微的痛感让她清醒。
李阳低声问：“要不要通知其他人？”
她摇头，“现在传消息，只会让更多人陷入危险。”她盯着屏幕右下角的观看人数，“但我们还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面对镜头，“刚才的一切，我相信你们都看到了。这不是演习，也不是剧本。有一个戴着辣椒胸针的男人，在一所学校的办公室里留下了不明装置。”
弹幕疯狂滚动。
【报警吧！】
【再拖就来不及了！】
【我能联系记者！】
她抬手示意安静，“我知道你们急。我也急。但我们现在做的每一步，都可能决定那个人会不会按下开关。”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所以我请求你们——不要私自发散信息，不要打电话给学校，不要试图独自行动。把这段视频保存好，等下一步指令。”
李阳忽然轻扯她袖子，指着屏幕一角。
捐款总额跳过了百万。
系统自动弹出庆祝动画，金红礼花在屏幕上炸开，配着欢快音乐。
没人笑。
宋晨光看着那串数字，缓缓开口：“这一百万，不是结束。是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沉默的开始。”
她举起灯笼，火光在瞳孔里跳动。
“现在，请你们继续看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