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宿舍的灯还黑着，只有窗外远处工地的探照灯扫过墙面，像一道缓慢移动的裂痕。宋晨曦坐在床沿，左手捏着纱布一角，右手食指蜷在掌心，指腹渗出的血已经干成暗红。她咬住下唇，把纱布一圈圈缠上伤口，动作迟缓，手指发僵。昨夜写到凌晨两点，笔尖压在纸上，血又渗了出来，洇湿了三页法律条文。她没换，只把纸翻过去继续写。
她把笔用胶带绑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勉强夹住。台灯下，笔记本上的字歪斜地爬行，像被风吹乱的蚂蚁。抄到第三页，她突然停住，盯着一行字：“手部功能障碍者不予录取”。她翻出警校体检标准，纸页边缘已被翻得发毛。那句话印在第七条第三款，白纸黑字，没有余地。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手指已经抖得握不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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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点十七分，饭馆后厨的油烟机还在轰鸣。宋晨光把最后一盘炒饭端出锅，擦了擦额头的汗，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三条未读消息：一条是老板发来的“等通知”，一条是宋晨曦十分钟前回的“在背书”，还有一条是宋晚妹两小时前的朋友圈——一张酒吧包厢的合照，她靠在一个男人肩上，笑得眼睛弯起，口红鲜亮。
她盯着那张脸看了两秒，把手机塞回围裙口袋。
盒饭只吃了几口，她就站起身，摘下围裙搭在椅背。李阳从厨房探头：“还不歇会？”
“去趟工厂。”她跨上电驴，头盔都没扣紧就拧动把手。
路上车流堵得厉害，她攥着车把，指节发白。昨夜她把账目证据交上去，老板没说留用，也没说处理王叔，只让她“等通知”。她不怕丢工作，怕的是等来的结果会撕开饭馆里那点安稳。可现在，她更怕另一个妹妹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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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宿舍楼外，铁门锈迹斑斑。她停好车，抬头看三楼窗口，窗帘拉着。她刚要上楼，就看见宋晨曦蹲在楼梯口，背靠着墙，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起伏。
她冲上去，一只手扶住她肩膀：“怎么了？”
宋晨曦抬头，脸色发青，嘴唇没有血色。她想说话，却猛地侧过头干呕，喉咙里只挤出几声空响。
宋晨光没问，直接掀开她袖口。纱布松了，边缘被血浸透，右手食指肿得发亮。桌上塑料袋里，躺着几粒止痛药，包装被指甲抠破。
“你这样怎么写字？”她声音压得很低。
“还能写。”宋晨曦想抽回手，“模拟题还差一半……只剩三周了。”
宋晨光没松手。她盯着那根手指，想起昨夜自己把证据袋放在前台时的决断。那时她以为最重的担子已经扛下，可此刻，她才发现真正的重压不在账本里，而在妹妹这双无法握笔的手上。
她转身下楼，穿过街口便利店，买了一支录音笔、一本空白练习册、一盒防水创可贴。回来时，宋晨曦已经坐回桌前，左手撑着纸，正用笔尖戳一个字一个字地描。
“以后不用写了。”她把录音笔放在桌上，“我来录重点，你听着背。”
宋晨曦抬头：“姐，你哪有时间？”
“我有。”她拧开笔帽，“你只管听，只管记住。别的，我来想办法。”
——
傍晚六点，宋晚妹站在酒吧厕所的镜子前补口红。手抖得厉害，膏体划过唇角，拖出一道歪斜的红线。她盯着镜子里的人，眼窝凹陷，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洗手池边，粉饼盖子翻倒，碎成几片。
她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家庭群聊弹出一条新消息：“晨曦手指划伤了，写不了字。你回来吗？”
她盯着那行字，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停了三秒。
下一秒，她点开阿辉的对话框，发了一句：“今晚能多给一片吗？我想……更亮一点。”
消息发出，她把手机倒扣在台面。镜子里的自己开始模糊，灯光像从水底浮上来，一圈圈荡开。她需要那种光，需要那种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她不想看见姐姐们的脸，不想听见她们的声音。那些话太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水珠顺着下巴滴落，打湿了衣领。她重新拿起口红，这一次，她画得很慢，很用力，像要把自己钉进这副妆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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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九点，饭馆打烊。宋晨光坐在后厨的小桌前，面前摆着录音笔。她翻开《治安管理处罚法》，声音压得低而平稳：“第三十二条，非法携带枪支、弹药或者弩、匕首等国家规定的管制器具的，处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她每念完一段，就停下，回放一遍，确认没有杂音。录音笔旁，放着两张折好的纸条。一张是写给老板的，列了三条账目后续处理建议：查近半年供应商合同、核对员工报销流水、建立双人审核制。另一张只写了三个字：“回家吃饭。”她没写收件人，但知道该给谁。
李阳从厨房出来，看了眼录音笔：“还在录？”
“晨曦听得到，就值得录。”
她关掉录音笔，起身关灯。走出后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录音笔的指示灯还亮着，红点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
——
同一时刻，宋晨曦坐在台灯下，耳机塞在耳朵里，闭着眼听录音。姐姐的声音从耳边流过，清晰、稳定，像一条不会断的线。她右手搭在桌边，不敢碰纸笔，左手却在空中轻轻划动，一笔一划，默写着法条。
她忽然睁开眼，翻到笔记本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旧照片——三姐妹站在沼洼村的老屋前，她穿校服，宋晨光扎着麻花辫，宋晚妹手里举着一根冰棍，笑得露出缺牙。照片边缘被水渍泡过，有点发皱。
她盯着看了很久，然后伸手，把照片慢慢撕成两半。一半塞进抽屉，另一半攥在手里，捏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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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晚妹靠在酒吧卡座角落，阿辉递来一杯酒。她没看，直接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喉咙里立刻烧起一股热流，心跳加快，耳边的音乐变得清晰而明亮。她笑起来，伸手去够桌上的彩灯开关，指尖碰到塑料外壳，轻微发颤。
阿辉搂住她肩膀：“今晚开心？”
她点头，声音发飘：“嗯，特别开心。”
她没看见，自己刚才喝下的那口酒，杯底沉着半片未溶的白色药片。她也没看见，阿辉低头时，嘴角那抹极淡的笑。
她只觉得光越来越亮，亮得她想闭眼，又舍不得闭。
她抬起手，看着指尖在灯光下泛着油光，像涂了一层蜡。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大姐在灶台前炒菜，锅铲碰着铁锅，叮当响。那时她觉得那声音吵，现在却想听一听。
但她没动。
她只是把空杯放在桌上，轻声说：“再来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