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站在店门口送走最后一批试吃顾客时，宋晨曦正拖着行李箱从上广开往沼洼村的末班车上下来。车门吱呀打开，扬起一阵尘土，她踩着水泥站台边缘跳下，脚底传来熟悉的颠簸感。三年没回来过，连空气都像是压低了声音，闷闷地贴在皮肤上。
她把背包往上提了提，掌心还攥着那张调令。纸边已经被汗水浸软，但她没松手。昨天夜里，她看着新闻里大姐面对镜头一字一句澄清的模样，看着弹幕里那些整齐划一的攻击言论，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这场火不会只烧一家店，它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她们三姐妹来的。
而火源，一定在起点。
她抬头望向村口那棵老槐树，枝干斜伸进暮色里，像一道横亘在记忆上的裂痕。小时候她和妹妹们常在树下分半块糖，晚妹总抢最红的那颗，晨光则默默把纸包收好，说留着下次再用。如今树皮斑驳，根部堆满落叶，没人再坐在那里说话了。
她刚迈出一步，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晨曦姐！”
声音发颤，带着喘息。她回头，看见小翠扶着输液架踉跄跑来，针管晃荡在手臂外侧，药水瓶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她穿着卫生所的旧白大褂，脸色泛黄，嘴唇干裂。
“你怎么在这儿打点滴？”宋晨曦立刻上前扶住她。
“我没时间去医院。”小翠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出奇的大，“我哥他们……在贩毒！阿辉每个月都派人来收货，藏在后山窑洞，用化肥袋装着运出去！”
话音未落，远处村口猛地响起一声枪响。
两人同时僵住。宋晨曦本能地将小翠往身后拉，目光扫向枪声来处——几道黑影迅速钻进田埂边的林子，动作熟练，没有停留。村民们从屋里探头张望，又飞快关上了门窗。
“你刚才说的话，还有谁知道？”宋晨曦低声问。
“只有你。”小翠摇头，“我不敢跟我妈说，她要是知道了，非得拿扫帚打断我的腿不可……可我不能再瞒了，晨曦姐，我亲眼看见我哥数钱，全是百元新钞，塞在米缸底下。”
宋晨曦眉头紧锁。她记得小翠的哥哥，以前在镇上修摩托，后来说是去了外地做建材生意。没想到会牵扯进来。
“你现在回去躺着，别再乱走。”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我去卫生所找医生给你重新固定针头。”
“不行！”小翠突然提高声音，“他们盯得很紧，白天有人蹲在祠堂门口晒太阳，晚上就换人守后山。你要查，就得趁现在——人都去看枪响了。”
人群确实在往东边聚集。狗叫声、议论声混成一片，村道空了出来。
宋晨曦沉默两秒，点头：“那你先回屋，把门窗锁好。等我消息。”
她转身朝老槐树方向走去，脚步放轻。风吹过枯叶堆，发出细碎声响。她绕到树后，蹲下身，用手扒开积年的腐叶和浮土。指尖触到一块硬物——金属表面粗糙，边缘锈蚀严重，但能摸出是个扁平的盒子。
她小心取出，藏进外套内袋，随即起身拍掉手上的泥屑，若无其事地朝村中旧屋走去。
那是她家的老房子，父亲去世后一直空着。门锁生锈，她用力拧了几下才打开。屋内陈设依旧：木桌靠墙，灶台蒙灰，墙上挂着的日历停在五年前的十月。她反锁房门，拉上窗帘，才从怀里拿出铁盒。
盒盖卡得很死。她找来一把螺丝刀撬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张汇款单。纸张泛黄，边角卷曲，每一张收款人姓名栏都写着“阿辉”，金额从三千到八千不等，时间跨度整整三年。
她一张张翻看，手指逐渐收紧。
最早的那张，日期是二〇一九年七月十一日——正是晚妹刚到上广打工的第一个月。
她的呼吸慢了下来。这些不是普通交易记录，而是持续输送的凭证。更让她心头一沉的是，汇款人签名那一栏的笔迹——歪斜却有力，横画收尾带钩，竖笔略向右倾。
和她父亲生前记账本上的字，几乎一模一样。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墙边那本旧账册前，抽出翻到末页。父亲最后一次记账是在他病倒前一周，内容是卖了两担玉米，收入九百六十元。她对比着两份字迹，心跳越来越重。
不像模仿，更像是同一个人写的。
可父亲早就死了。肺癌走的，临终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连笔都握不住。
她坐回椅子，盯着铁盒底部。在最后一张汇款单下面，压着一张折叠的小纸条。她展开，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
“货已备齐，按老规矩放窑洞第三格。别打电话。”
没有署名，但字迹与汇款单一致。
窗外天色渐暗，风穿过瓦缝，发出低鸣。她把所有东西重新装回铁盒，放进背包最里层。这时，门外传来轻微响动——像是有人在门口停了一下，又悄然离开。
她没开灯，静静听着。
片刻后，手机震动。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别碰不该碰的事，为了你家人好。”
她盯着屏幕，没有回复，只是把SIM卡取出来折断，扔进灶膛。
然后她打开背包，从夹层取出警校配发的录音笔，按下启动键，对着铁盒轻声说：“二〇二四年四月五日，沼洼村，发现疑似毒品资金流转证据十二份，涉及长期汇款至嫌疑人阿辉账户。汇款笔迹与已故村民宋某某高度相似。另接知情者举报，村后山窑洞存在藏毒点。”
她说完，关掉录音笔，塞进鞋垫内侧。
夜深了。远处传来狗吠，断断续续。她靠着墙坐下，手里握着铁盒一角，指节发白。屋外风声不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缓缓爬行。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曾带她来这棵树下埋过一个铁皮糖果盒，说等十年后再挖出来。她一直没敢动，怕破坏了那份期待。可现在想来，也许那天埋下的，从来就不是糖果。